霍纯收敛笑容, 沉默了。
他差点忘了安陆侯有多偏心,想也知道干出那些事的沈钧行必然讨不了好。
“那个江湖术士和嚼舌根的下人呢?”温清宁问道。
“术士见势不对早跑了,至于下人……”陈无讳顿了顿,“他们不承认,说自己不敢说那些话,甚至要以死来证清白。”
“意思来证清白也就是说没有死。”温清宁缓缓说道,“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就算是听到那些话,他应该也想不到要找江湖术士来驱邪吧。就算他知道找人,去哪里找还是个问题。如果让身边的下仆帮忙,那下仆应该会先告诉安陆侯夫人才是。但这些都没有。
“按郡王所说,请人驱邪的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六七岁的孩童把人外男带进自己院子里让她做法,又能避开府中巡逻的护卫摸到那姨娘的住处,甚至还能进了屋……如果不是下人有意放行,那还安陆侯府还真是闹鬼了。”
闻言,陈无讳面色微沉:“这么粗糙的手段旁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偏沈檀就跟被鬼遮眼一样看不到。”
“按照经验,男子一贯只看自己想看、想听的。”温清宁说道。
陈无讳挑眉,想想后宫里的是是非非,觉得甚是有理。
“我不这样!”霍纯嚷嚷道,“我,霍御史一贯以理服人!你去打听打听,那些被我参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陈无讳丢出一句:“温小郡君说的是男女一事上,你又没有娘子侍妾。”
霍纯一噎,很想回一句“你也没样子”,可他不敢。
“除了安陆侯的性格,我更怀疑别的。毕竟他要真像沈沐怀一样听不懂人话,也不能在朝堂上活到今日。这是第一个怀疑,还有第二个。”温清宁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侯夫人当时的处境很糟糕,或者说英国公府,甚至是太子殿下,当时的处境都很不好。”
温清宁的话说得二人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沈檀那个老匹夫是故意的?”
“也许是我多心,但从时间来算确实有些巧合。”温清宁开口解释,“侯爷当时只有六七岁的话,那就应该是元和十二或十三年,而元和十五年发生过许多事,圣人下旨废太子、英国公府没了、侯夫人病故……安陆侯既然把那位老姨娘当做心尖,那二人私下相处时会不会说些床榻之外的话?
“大部分后宅女子的地位权利主要来自夫君和娘家——娘家势大,便是不受宠也能压得男子不得不敬重妻子,当然这其中隐患颇多。假设那位老姨娘得了消息,知道英国公府可能要不好,干脆趁机下手……再假设安陆侯对这些事都一清二楚——对了,侯夫人应该不是续弦吧?”
陈无讳摇头:“安陆侯因为那老妾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但凡要点脸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我外翁不是,姨母是赐婚,皇命不可违,和我外翁他们没关系。”
言外之意就是说不要脸的是龙椅上的那位。
温清宁和霍纯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前者沉默,后者抬头看车顶。
车厢中静了片刻,温清宁重新接过话头。
“凭安陆侯的身份怎么样都能娶到正妻,一直没有不过是不想要,不想他心爱的女人头上压个人罢了。一个从天而降本就排斥不喜的正妻,一个让他把爵位传给庶长子的想法落空的嫡子。放在平时,他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但那时太子和英国公府境况不好,侯夫人母子等于没了靠山。”
她越说越慢,甚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让旁听之人做好心理准备一般。
“倘若安陆侯惩罚儿子时一个失手,把孩子打死了,本就身体不好的侯夫人伤心之下是不是也要跟着去了?武安侯一死,他的爱妾再次变回侯府的女主人不用被人压一头,他心爱的庶长子能够继承爵位,安陆侯府还能趁机和英国公府交恶断了关系,继而从太子一脉剥离。一石三鸟的好方法,是我我也愿意,反正死的是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孩子。”
“嘶——不能吧,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儿子。”霍纯惊呆了。
“虎毒不食子说的是虎又不是人,我曾遇到过一个案子,一个男子的养子害死亲子,男子包庇养子,然后二人都被妻子设计毒杀了。因那养子是他最爱女子的孩子。女子一家出事亡故,男子收养了她的孩子,视若亲生骨血,待遇更盛亲子。人心复杂,执念生恶。”
温清宁说罢撩开车帘下车——京兆府到了。
霍纯震惊又茫然地看向陈无讳,幽幽道:“男子这么恐怖吗?我觉得我还好啊!”
陈无讳拍小狗一般拍了拍他的脑袋:“恐怖的是人心,你还小慢慢就懂了。”说完下车。
霍纯眨眨眼,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出乎意料,沈钧行并未在京兆府内,好在三人都是常客,熟门熟路地去了书房。
陈无讳发话让人把差役李立身喊来。
“这京兆府今儿怎么这么安静?难道都去巡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来喝茶的,继续先前在书林的话题。”
听到这话,温清宁端正身姿,凝神细听。
陈无讳说道:“是关于给律令做注解一事,写了一些,都不甚满意。”
温清宁直言问道:“是对人不满意还是对写的东西不满意?”
“都不满意。”陈无讳说道,“一句话,那些人能扯出来一堆废话,先贤、礼法说个遍,让人连看的念头都没有。”
温清宁蹙眉:“可否再具体些。”
“郡君看没看过学子应考时做的文章?”霍纯插嘴道,“就像策论一样,那些人把每一条律令都写了一篇文章,郡王和我每日都要看一堆,然后挑出最好最贴切的。”
“初时还好,但到后面就实在看不下去了。”陈无讳跟着说道,“我的原意是让我大陈百姓看得懂,让他们改写成百姓能看得懂的,又感觉有些言之无物。”
他看到温清宁拧眉沉思,问了句:“小郡君能听懂我们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