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终于停了,但世界并未因此变得友善。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白,死寂的白。
积雪没过了大腿,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像是与无形的巨兽角力,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即使裹紧了所有能御寒的衣物,寒气依旧无孔不入,直透骨髓。
最要命的,是饥饿。
离开破庙时,最后一点能称之为“粮食”的东西已经消耗殆尽。
接下来的几天,石云天一行人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茹毛饮血”,不,甚至连血都难得一见。
石云天永远忘不了那个傍晚,王小虎虚弱地瘫坐在雪地里,用颤抖的手从冻得硬邦邦的泥土里抠出几根细如发丝、带着土腥味的草根,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脸上却露出一丝仿佛吃到珍馐般的满足感。
也忘不了李妞默默拆开自己棉袄一角,取出里面已经板结发黑的棉絮,分给众人,让大家就着烧化的雪水硬吞下去,以图那一点点虚假的饱腹感。
“云天哥……这玩意儿,能顶饿吗?”王小虎咽下棉絮,喉咙干涩得厉害,眼巴巴地看着石云天。
石云天看着手中那一小团肮脏的棉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作为穿越者的灵魂在剧烈地抗拒着这种“食物”。
但他知道,必须吃下去。
他想起曾经在书本上读到的,关于抗联英雄杨将军牺牲后,日军剖开他的肠胃,看到的只有草根、树皮和棉絮……
当时那只是文字带来的震撼,此刻,却成了切肤之痛的真实体验。
“能,”石云天的声音沙哑,他强迫自己将棉絮塞入口中,那粗糙、难以吞咽的触感让他几乎作呕,但他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憔悴、冻得发青的脸,“只要还能咽下去,就能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这一刻,他才真正、深刻地理解了“艰苦”二字的含义。
这不仅仅是缺衣少食,而是在生存底线徘徊时,人性与兽性的边界变得模糊,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出的、超越现代人想象极限的挣扎。
这个年代的人们,他们所承受的苦难,远非他那个和平时代的人所能揣度。
宋春琳的身体最弱,已经开始发低烧,马小健和李妞轮流搀扶着她。
小黑的吠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它瘦得肋骨清晰可见,只能靠着嗅觉本能地在雪地里徒劳地嗅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绝望,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雪原,冰冷而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士气低落到了谷底,连最爱说话的王小虎也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是机械地跟着队伍前行。
石云天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凭借记忆和简陋的指南针判断方向,但在这被积雪彻底改变的地形中,他毫无把握。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将队伍带向更深的绝境。
“坚持住……再坚持一下……”这成了他内心唯一的声音,也是他偶尔对队员们说出的、苍白无力的鼓励。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饥饿和寒冷彻底击垮,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王小虎,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几乎变调的惊呼:“水……不,是冰!好大一片冰!”
众人精神一振,挣扎着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地势陡然开阔,一片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冰面映入眼帘,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这是一片冻结的湖泊。
若在平时,这或许只是一处寻常的冬季景致。
但在此刻,这片冰湖却让濒临绝境的众人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奢望的火苗。
“湖……湖里有鱼吗?”李妞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期盼。
“不知道……但……但有水,就可能有鱼!”王小虎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点光彩,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向湖边。
石云天心中也是一动。
他快步跟上,蹲在冰湖边,用手套擦开冰面上的浮雪,仔细向下望去。
冰层很厚,看起来冻得结实实,湖水幽深,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试试看!”石云天当机立断,“小虎,找块尖石头!小健,帮忙!我们把冰凿开看看!”
求生的本能给了大家最后的气力。
王小虎和马小健找来坚硬的石块,轮流用力砸向冰面。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雪原上回荡。
每一下,都承载着全部的期望。
冰层比想象中更厚,凿了许久,才出现一个浅坑,飞溅的冰屑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让开,我来!”石云天接过石头,运足臂力,对准一点猛砸。
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动作毫不停歇。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冰层被凿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清澈的湖水涌了上来。
几乎就在窟窿出现的瞬间,一条黑影似乎受惊,在冰下的湖水中猛地一摆尾,迅速游开。
“鱼!是鱼!真的有鱼!”王小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死死盯着那个冰窟窿,仿佛那是通往生路的门户。
就连虚弱的小黑也凑过来,兴奋地嗅着水汽,尾巴微微摇动。
希望,如同这冰下的湖水,虽然冰冷,却真实地流淌了起来。
“快!扩大洞口!”石云天精神大振。
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将洞口扩大到脸盆大小。
湖水冰冷刺骨,但此刻没人觉得冷。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捕鱼。
他们没有渔网,甚至连鱼钩鱼线都没有。
石云天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李妞头上束发的细绳上,又看了看马小健随身携带的、用来修理装备的细铁丝。
“有了!”他脑中灵光一闪,“春琳,把你的缝衣针给我!小虎,削一根细木棍!”
很快,一根简陋的“鱼叉”制作完成,用细绳和铁丝将缝衣针牢牢绑在削尖的木棍前端。
石云天挽起袖子,将手臂探入刺骨的冰水中,冻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屏住呼吸,紧握鱼叉,眼睛死死盯着水下。
等待是煎熬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臂渐渐失去知觉。
突然,一条不小的黑影慢悠悠地游近了洞口,似乎在好奇地打量这个新出现的“天窗”。
石云天心跳加速,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下。
“噗!”
水花四溅。
“中了!”石云天感到手中木棍传来沉重的阻力,大喜过望,奋力将鱼叉提起。
一条巴掌大、还在拼命扭动挣扎的鱼被提出了水面。
鱼鳞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虽然声音虚弱,却充满了久违的喜悦。
有了第一条,就有第二条。
石云天和马小健轮流下水,王小虎和李妞负责处理捕获的鱼,宋春琳则收集干枯的芦苇杆,准备生火。
当篝火再次燃起,串在树枝上的鱼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诱人香气时,所有人都围在火堆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渐渐变得金黄的鱼肉,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这是几天来,他们闻到的最真实、最美好的味道。
鱼肉烤熟,石云天小心地分给大家。
没有盐,味道寡淡,甚至带着一丝土腥,但此刻,这无疑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王小虎狼吞虎咽,烫得直咧嘴也舍不得停下。
李妞细心地挑出鱼刺,先喂给虚弱的小黑一些。
宋春琳小口吃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马小健沉默地吃着,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石云天嚼着粗糙却鲜美的鱼肉,感受着久违的热量和蛋白质在体内化开,驱散着寒意和虚弱。
他看着队员们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这冰湖,这鱼,就像是绝境中的天赐恩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实写照。
它不仅仅解决了眼前的生存危机,更重要的是,重新点燃了队伍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吃饱了,歇一晚,明天继续赶路。”石云天看着南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只要还活着,只要方向没错,总能走到目的地。”
夜色降临,篝火映照着雪原和冰湖,也映照着五张虽然疲惫却不再绝望的脸庞。
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艰险,但至少此刻,他们又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力气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