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点什么？”
回去的路上，巴尔一路无言。露维娅跟在巴尔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略显沉默的背影，忍不住加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侧过头打量着他的侧脸。
“......”
“装深沉可不像你。”
巴尔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通道出口处漏进的日光，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就在露维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声开口：“……就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露维娅追问，保持着与他一致的步调。
他又停顿了几秒，仿佛在组织语言，目光扫过通道墙壁上模糊的古老刻痕，最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维赫勒，意外地像个好人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感慨，像是在重新评估某个原本只存在于传说或污名中的形象。没有激烈的批判，也没有狂热的认同，只是一种认知被刷新后的轻微恍惚。
“确实，比你像个好人呢。”
“这点我不否认。”
露维娅看着他被通道微光勾勒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轻笑一声，没有再调侃他。她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听着两人交织的脚步声。
“小露，你说这个世界有稍微变好一点吗......比起维赫勒的时代？”
“......谁知道呢？”露维娅别过脸，看起了沿途的风景，“维赫勒的时代至少已经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没有出生。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我爸爸。”
“是喔。”
“不过，我认为这个时代仍然存在不公，也大量存在着黑暗的一面。”
“说的对。”
“但......”露维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柔和，“如果维赫勒的时代是他诉说的那么绝望，那么现在的艾尔德兰简直可以说是天堂了。想想吧，这半年来，你亲眼见过的风景。在你眼里，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巴尔沉默了片刻，目光依然望着前方渐亮的通道出口。
“像是一家7-11便利店？”
露维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很正经啊。”巴尔耸耸肩，“你看，商品种类还算丰富，虽然有些区域治安不太好，偶尔会有强盗和小偷。但至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强者掠夺，弱者被抢，多么清晰的定价策略。”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认真了些：“比起维赫勒描述的那个连货架都被贵族老爷们锁起来的时代，现在至少给了我们这种平民百姓一点捡漏的机会。”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在捡漏？”露维娅挑眉。
“不然呢？”巴尔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一个没有任何外挂的转生者，能在精灵的森林里散步，能和卓尔举大事，还能活出个人样来——这放在维赫勒那个时代，恐怕连想都不敢想吧？”
露维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在你看来，这个世界......”
“虽然不完美，但至少给了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巴尔接过话头，“维赫勒想当那个砸烂所有货架、重新制定规则的人。他的时代，也许和奈恩相差不远，而这个时代......确实要比奈恩强得多。”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通道出口。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在巴尔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林间清新的空气。
“但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最后的话。”
“‘陷入绝望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路管子？’”露维娅侧过头问道。
“才怪！”巴尔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是那句‘不要仇恨世界，我是因为爱着世界，才会为了她奋斗’。”
“很帅的台词。”
“不可否认。”巴尔点了点头，却有些郁闷，“但是前不久才和你聊过我自己的事情，转头就听到了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种输了的感觉，我感到十分挫败。”
“哦呀，奈恩的逃兵终于对逃避职责感到可耻了吗？”露维娅打趣道。
“啧......曾几何时，我也欲与天公试比高。但也无人可责，终归还是怪我自己实力不济。要是一拳能打爆世界，谁还跟他们这个那个的。”
这话没错，即位之初，巴尔雄心壮志，曾想要组建一百人以上的后宫团，想要缔造伟大的大魔国。
然而无休止的暗杀与背叛，终于让他的浪漫和潇洒梦变成泡影。逃跑不是什么可耻的选择，归根结底，巴尔就不是为了魔族的宏愿而登上魔王宝座的。
而维赫勒......维赫勒却是自己发下宏愿，想要颠覆时代的猛人。虽然兵败，身死道消，却真的让这个世界变得更温柔了一些。
如果维赫勒是拖着现实的梦想。巴尔，大概就是背着梦想的现实。
露维娅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对。”她托起了巴尔的脸。
“额？”
“怎么能怪你？部下背叛，爱情破碎，心爱之人都要刺杀你，换本小姐遇到这些事，早就想毁灭世界了。如果想活着也算错误，那就太不讲理了。”
“露维娅？”
“巴尔，你听着！”
“我听着呢。”
“先不论维赫勒是不是如他所说那样，是一名想换个人间的活圣人。即使他说的都是真的，也不代表你想自己活着的心情就是错的。你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生态度。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这么快就忘记！”
“......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是了！”露维娅揉了揉他的脸，继而一笑，“‘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足以让人热泪盈眶了’。”
听到露维娅的话，巴尔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拜托，自己说过的中二病一样的话被女生当着面再次说出来，真的很难为情吧？
“没、没错。”巴尔拉开了露维娅的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我做的一点都没有错！我爱情受挫，事业失败，所有人都要背叛我，我逃跑怎么了？逃跑无罪！”
“嗯嗯！”
“死了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明天！”
“对，没错！”
“所以我这完全是正确的选......嗯？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爱情破碎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我谁都没说过啊？”
“没错没......啊——”露维娅停顿了一下，表情迅速变化，她鼓着掌的手不好意思地放到了后脑勺上，笑嘻嘻地说，“嘻嘻，这下糟了......暴露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