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年六月初七,临安米市。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已挤满了挑着米袋的农夫、挎着竹篮的主妇,还有攥着铜钱的小商贩。周南站在米市口的茶棚下,望着墙上新贴的“官定米价”告示——“每石糙米一贯二百文”,眉头却越皱越紧。
“周姑娘,您瞅瞅!”卖鱼的张阿婆戳了戳她的胳膊,手里举着块发霉的糙米,“这是今早从仓库领的,说是‘官粮’,可霉得都能生虫!前儿个我还见米行的陈大官儿往咱们乡下运新米,车轱辘都压出深沟了……”
周南接过米粒,指尖一捻,米芯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这是陈米翻新的手法,掺了水汽和草灰,看着饱满,实则难以下咽。她抬头望向街角那辆盖着油布的大车,车辙印里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正是今早从城南官仓方向过来的。
“走。”她拽着张阿婆往米仓走,“带我去见陈都头。”
同日巳时,临安官仓。
仓门“吱呀”打开,霉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周南望着墙根堆着的米袋,最上面那袋的封条被人撕开,露出底下泛黄的陈米。几个穿青衫的伙计正往麻袋里装米,动作慌乱,米粒撒了一地。
“陈都头呢?”周南喝问。
为首的伙计浑身发抖:“陈、陈都头今早说去乡下收新米,还没回来……”
“放屁!”张阿婆抄起根木棍,“前儿个我还见他跟个穿金纹锦袍的外乡人喝酒,那外乡人腰间挂着块狼头金牌!”
周南的目光扫过墙角的麻袋——封条上的朱砂印被蹭得模糊,露出底下“金”字的残痕。她伸手扯开麻袋,里面滚出块羊脂玉佩,刻着“忠孝”二字,正是金狗贵族常用的私印。
“抓人!”她大喝。
守仓的兵丁刚要冲上去,仓外突然传来喧哗。牛皋扛着板斧撞开人群,身后跟着二十个背嵬军:“周姑娘!码头截住艘走私船,船老大说陈都头收了他们的‘好处费’,放他们运陈米充官粮!”
周南的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三日前在应天府,赵桓曾说:“最近市面上米价涨得邪乎,百姓连糠饼都吃不起了。”当时她以为是灾年所致,如今看来——
“去码头。”她转身对牛皋,“把船老大和货都押回来!”
同日未时,临安知府衙门。
赵桓捏着块狼头金牌,指节发白。金牌背面刻着“大金忠勇校尉完颜洪”,正是金兀术麾下的一名偏将。案上的供词摊开着,陈都头的笔迹歪歪扭扭:“小的收了洪校尉白银五千两,放他运陈米五十石充官粮……”
“好个‘充官粮’!”牛皋拍着桌子,“这陈米霉得能喂猪,百姓吃了要闹肚子的!”
岳云翻看着从码头截回的货单,目光停在“淮北新米”的备注上:“淮北早被金狗占了,哪来的‘新米’?分明是他们把咱们去年秋收时烧剩的陈米,掺了水汽再包装!”
周南指着墙上的“官定米价”告示:“陛下,官仓的米价是一贯二百文,可市面上奸商卖的‘新米’要一贯八百文。百姓买不起官米,只能买奸商的‘新米’,可那米根本不能吃……”
赵桓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金狗这是想从根上瓦解咱们——断了咱们的粮,再让咱们吃毒米,最后骂咱们朝廷不管百姓死活。”他转头看向岳云,“云儿,你说该怎么治?”
岳云抽出沥泉枪,在地上划出道线:“臣请带三千骑兵,夜袭淮北金军粮仓。他们不是爱用陈米吗?咱们就把他们的陈米全烧了,让他们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不可!”周南急忙拦住,“淮北粮仓守得严,硬攻要折损兵力。臣有个法子——”她指了指案上的“山河图”,“把这图上的淮北粮道标出来,让义社的兄弟们带着百姓去‘借粮’。”
“借粮?”赵桓挑眉。
“对。”周南打开“山河图”,用朱砂在淮北粮道上点了十七个点,“这些是金军藏粮的暗堡。咱们派百姓伪装成流民,去‘讨饭’——一个流民背两斗米,二十个流民就是四十石。等他们囤够了,咱们再断他们的运粮道,让粮食‘自然’回到官仓。”
岳云眼睛一亮:“妙!百姓去‘借粮’,金军就算发现了,也不敢杀咱们的人——传出去就是‘宋狗抢粮’,正好坐实他们的罪名!”
赵桓拍案而起:“就这么办!朕让陈老匠去铸‘借粮牌’,每个流民发一块,上面刻着‘应天府百姓,借粮度荒’。再让王阿婆在牌子上画朵莲花,金狗见了,总不好说咱们是贼!”
三日后,淮北边境。
晨雾里,一百多个“流民”排着队往金军暗堡走。为首的老妇拄着拐杖,怀里抱着个破陶瓮,瓮里装着两斗糙米——正是周南教的“借粮”行头。
“大娘,行行好,家里揭不开锅了……”老妇抹着眼泪,把陶瓮往暗堡门口一放。
暗堡里的金兵探出头来,见是个老妇,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别耽误老子吃饭!”
老妇却不走,蹲在地上哭嚎:“我儿子在金营当差,上月战死了,儿媳带着娃讨饭,娃病了都没米熬粥……”她掀开陶瓮,露出底下半块发霉的糙米,“您瞧,这是我家最后的米了,给娃熬口粥吧……”
金兵的脸色软了下来。他摸出块干粮扔过去:“滚吧!下次别来了!”
老妇捡起干粮,却没走。她从怀里掏出块“借粮牌”,举到金兵面前:“官爷,这牌子是应天府发的,说是‘借粮度荒’。您行行好,再给两斗,等秋收了,我家娃给您磕三个响头……”
金兵盯着牌子上的莲花和“应天府”三个字,突然想起上司的命令:“莫与百姓冲突,免得落人口实。”他叹了口气,又扔出两斗米:“赶紧走!”
老妇谢过,转身时却把陶瓮里的糙米悄悄撒在暗堡门口。其他“流民”见状,纷纷效仿——有的撒米,有的掉秤砣,有的故意把米袋撕个口子,米粒“哗啦啦”撒了一地。
同日申时,淮北暗堡。
金军偏将完颜洪踢开暗堡大门,望着满地的米粒,气得直跺脚:“一群废物!连个流民都对付不了!”
“将军息怒。”副将擦着汗,“那些流民太能闹了,小的们怕激起民愤……”
“民愤?”完颜洪冷笑,“等咱们烧了官仓的米,看他们还能闹什么!”他抽出腰间的狼首刀,“传令下去,今晚子时,把官仓的米全搬到城外,用火箭烧了!”
副将犹豫了一下:“将军,官仓的米是给前线弟兄的……”
“前线弟兄?”完颜洪瞪了他一眼,“他们能吃陈米?咱们烧了官仓,让宋狗以为咱们断粮,说不定还会来‘借粮’!到时候,咱们连锅端——”他拍了拍刀鞘,“把来借粮的人都杀了,挂在城墙上!”
子时,淮北官仓。
周南带着三百个“流民”摸到官仓外,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嘴角勾起冷笑。她转头对身后的岳云:“将军,火起吧。”
岳云抽出沥泉枪,在粮垛上划了道火痕。火舌瞬间窜起,映得夜空通红。金军的惨叫声、粮垛坍塌的轰鸣声、百姓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走!”周南挥了挥手,“咱们去接应百姓,把剩下的米搬回临安!”
人群如潮水般涌进火场。老妇举着“借粮牌”,带着几个青壮年往粮垛里钻;小丫头抱着陶瓮,帮着装米;陈老匠抡着铁锤,砸开被金军锁死的仓库门。
“小心!”
一声断喝传来。周南转头,见个金兵举着狼首刀冲过来。她反手抽出“映月”剑,剑光如电,劈断了金兵的手腕。金兵惨叫着摔倒,却被冲上来的百姓用粪叉戳穿了胸口。
“周姑娘!”牛皋的声音从火场深处传来,“搬完了!咱们撤!”
人群涌出火场,怀里抱着米袋,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像孩子。周南望着他们,突然想起王阿婆说的话:“民心不是嘴上说的,是藏在米袋里的分量,是捧在手里的热乎气。”
“走。”她转身对岳云,“回临安,让陛下把新米分给百姓。就说——”她顿了顿,“就说这米,是咱们自己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