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那些人根本不是来保护她的,而是监视她的。
拿个妾室的名分,外加一堆冷冰冰的金银首饰,就想把她草草打发了。
仿佛这些俗物就能抹去她在荷花池边遭受的羞辱。
让她忘记那些刺耳的讥笑与冰冷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嗯。”
墨瑾昱向来冷静自持,此刻却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那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眼也是空的,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眼神微微动了动,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最终,到底还是别过脸。
“你……好好歇着。”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屋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醒黛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离开?
陶彦东那句温温的话,又在响了起来。
让她几乎熄灭的心悄悄亮了一下。
离开这儿,真能好过点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若留下,等待她的,只会是更深的囚笼。
“吱呀!”
门被推开。
熙春端着一碗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苦涩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土腥味。
“小娘,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她小声说着,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
又伸手扶着醒黛坐起来一点。
见醒黛眼神发空,望着帐顶一动不动,熙春忍不住嘀咕。
“小娘,别总想那些没用的了。陶公子待您好,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人都说,过去的事,就像风吹云散,不提也罢。”
“您现在肚子里有孩子,往后就是正经主子,在这府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比在外头漂泊强?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您别想那么多。”
话一出口,熙春猛地反应过来。
心一沉,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巴掌。
她怎么能提陶公子?
若是被人听见,别说她一个下人,就是醒黛也难逃责罚!
“奴婢……奴婢嘴贱!小娘您别往心里去,奴婢什么都没说!”
她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
醒黛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碗还温着的药。
药汁黑得发沉,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她端着碗,过了片刻,才抬起手,将药送到唇边。
直到最后一滴都咽下,她轻轻放下碗。
药苦得她舌头都麻了,连舌尖都泛起了一层涩涩的麻木感。
可奇怪的是,越是苦,她的脑子反倒越清亮。
之前她确实想过跑。
跑得远远的,躲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从此再不回头。
可现在……
她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那是一条生命。
她一个人走,轻巧得很。
可要是带着孩子,她能去哪儿?
又怎么在这世道里,给这个还没出生的小人儿一口安稳的饭吃。
她不走了。
不光不走,她还得在这府里,稳稳当当地活下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肚子里这个还不知人间冷暖的小家伙。
熙春接过空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小娘,您这会儿可得好好养着!万万不能再有半点闪失。”
“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压不住地兴奋。
“陈嬷嬷前日送来的那几匹布,您是没摸,摸着就跟云朵似的,又软又滑,一点儿都不扎人。”
“我寻思着,总得先给小主子做双鞋!”
说着,身子一跃,就蹦到了妆台底下,弯腰翻出一摞新布。
手指灵巧地扒拉几下,扯出一匹明黄锦缎。
“您瞧,这色儿,多正!多喜庆!小主子穿在脚上,准是个有福气的!”
醒黛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悄悄翘了一下。
“你呀,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才刚查出来,连月份都还看不准,离生还早着呢,急什么?”
熙春搬了小凳子坐下,腿一翘,针线已经在手里比划开了。
她一边咬断线头,一边摇头。
“小娘,您不懂。这哪是只做双虎头鞋的事儿?往后衣裳得做吧?小被子得备着吧?小肚兜、小袜子、小帽子……哪一样不要早早就开始准备?”
“看着不多,可真动手做起来,针针线线都是工夫,一眨眼,半年就没了。”
自从荷花池那事后,醒黛便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轻易出门,院子里的花草都少碰了。
如今又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更是变得格外小心谨慎。
吃的喝的,每一样熙春都拿银针试过好几遍。
水是新烧的,饭菜是现做的,连汤药都是当着她的面煎的。
熙春从不嫌烦。
反而像是干着天底下最风光、最荣耀的活儿。
这会儿,她端来一碗温热的鱼汤。
怕烫着,又吹了两口气。
“小娘,慢点喝,别烫着嘴。”
她蹲在一边,眼睛盯着醒黛的碗,又忍不住开了口。
“可现在……最让人揪心的是二少夫人。”
司知芮那张笑得漂亮,却藏着毒针的脸,总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
醒黛指尖握住木勺,缓缓搅动着碗中的汤水。
“云禧院这边,要多加人手。她再有本事,咱们不出门、不惹事,不就没事了?”
熙春听了,眉头轻轻一皱。
“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院里吧?”
这云禧院是清静,可清静得像座镀了金的牢笼。
雕梁画栋,青砖碧瓦,处处精致考究。
却无一处能真正让她感到自由。
醒黛却看得淡。
她抬起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吃过的苦够多了。
眼下这点安稳,已经是老天爷赏的福气。
“这样挺好。平平静静过日子,才是真踏实。”
她说这话时,目光落在院角那一株半开的海棠上。
花瓣粉白,随风轻颤,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不敢张扬,只求安然绽放片刻。
晚饭后,又喝了一碗安胎药。
黑褐色的药汁苦得她舌根发麻。
熙春立刻递上一小块蜜饯,贴心地扶她靠在软垫上。
然后掖好被角,吹熄了烛火。
第二天,天刚泛白。
醒黛还迷糊着,就被熙春轻轻摇醒。
“小娘!快醒醒!陈嬷嬷带人来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那一丝喜气。
醒黛睁开眼,瞳孔逐渐聚焦。
她任熙春给自己披上一件素色褙子,系好腰带,扶着慢慢起身。
脚步还有些虚浮,毕竟怀胎已近三月,身体尚在适应。
熙春扶着她,一步步走到院中。
晨风微凉,带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