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乔妹妹非但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之人,还言语冲撞太妃,说,说太妃老糊涂了。”
淑妃的声音越来越小,该添油加醋说的却是一点儿也不曾落下了的。
“我没有。”
“乔三娘,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相较之下,乔予眠的辩驳在这一刻显得十分无力。
他竟这样轻易地便相信了孙秋月的话。
孙秋月正幸灾乐祸着,恨不能即刻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儿来,没想到啊,没想打,乔予眠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原本是打算站在这儿看戏的,看陛下会如何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人。
却没想到,下一刻皇帝陛下直接对她下了“逐客令”。
“淑妃,你先回去吧。”
孙秋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看到跪在地上的乔予眠,又看了看陛下冷绷着的一张脸,心道,陛下定不会放过乔予眠,这样一想,她的心情要好上了许多,于是便福了福身子,软声道:“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那样臣妾会心疼的。”
谢景玄没说话,目光始终停落在跪在地上的,单薄纤细的女人身上。
淑妃被无视,也只能咬了咬牙,道:“臣妾告辞。”
脚步声渐远,很久,等不到乔予眠开口的谢景玄,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乔三娘,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再次面对质问,乔予眠有些麻木,只说着,“冲撞容太妃,是我不对,陛下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你觉得朕是为了要罚你才这样说的?”
乔予眠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毕竟,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淑妃是在添油加醋。
谢景玄气急败坏,吼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声怒气满满,完全没压着一点,连走到很远去的徐公公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唉,陛下心里明明就是有娘娘的,有什么话,偏偏不能好好地同娘娘说呢。
只是他身为奴才,这话实在是不好同主子们讲。
“乔三娘,朕对你不好吗?”
“那些证据就明晃晃地摆在你面前,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去跟太妃认个错,就那么难?”
乔予眠盯着冰冷的地砖,连指甲陷进了掌心的软肉中,抠出血痕,她都无所觉。
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是倔强的,迎着他愠怒的眸,没有一丝的惧怕。
乔予眠一字一顿,道:“谢景玄,你纵然再问我千遍,万遍,不是我做的,我永远都不会承认。”
“……!”
谢景玄张口,未曾发出声音前,整个人却先被她迎来的视线所刺痛。
她的瞳仁很清,瞳仁的颜色也是淡的,几乎就那般明晃晃地看着他,不带有一点的遮掩。
顷刻间,所有摆在谢景玄面前的,指向乔予眠下蛊的证据,甚至开始站不住脚。
他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声音,问她,“你说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乔予眠微微偏过头去,视线落在远处的一个点上,那一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是说:“苏寺卿断案如神,陛下又信得过,何不让他查一查呢?”
听她提到了苏鹤临,谢景玄瞬间警惕起来,“乔三娘,你又想干什么?”
这也难怪谢景玄紧张,眼下乔家四娘正是苏鹤临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两人是否恩爱,这节骨眼儿上,乔予眠谁也不提,却偏偏提起苏鹤临,本就很可值得人怀疑。
“陛下连苏二郎君都信不过了吗?”
乔予眠的语气有些无奈。
“且不说这个,我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苏二郎君不帮陛下,反是帮我。”
谢景玄的目光沉下来,她说的没错,苏鹤临不会帮她。
但他还是道:“乔三娘,你若还想着离开,朕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他这辈子都不会放她走,更不会看着他跟别的男人恩恩爱爱。
她便是做错了事,也只能是他的。
“……陛下又想多了,我不走。”
她不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走了。
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舒心的话实在是不容易,此刻,听到乔予眠说她不会再想着离开他了,谢景玄憋了好几日的气,这一次却才算舒畅了一点儿。
此刻看她跪在地上,不舒服地悄悄地挪动膝盖,谢景玄忍不住又道:“你进屋给太妃道个歉,便不必跪着了。”
“嗯。”
乔予眠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谢景玄不由又道:“你又在耍什么脾气?平白糟践自己的身子。”
乔予眠扭头,扬起脖颈,问道:“陛下难不成是在关心我吗?”
谢景玄心中一跳,烫嘴似的否认道:“别多想。”
乔予眠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没有失落,只是平静地,道:“那没什么事儿,陛下便走吧,您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生病,耽搁了下次太医取血的。”
谢景玄心中搅弄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望向她的手腕处。
只是此刻那里被袖子掩盖着,他看不到她的手腕。
谢景玄抿了抿唇,知道她是在怪他。
“三娘,人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
又是这样的话。
她讨厌这句话,更加讨厌冠冕堂皇地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他。
他将莫须有的罪名安扣在她的头上,不过就是想心安理得地利用她,救容太妃罢了。
掩在袖下的手指摩挲着,皇帝陛下又稍稍地放软了语气,“三娘,待太妃身上的蛊解了,朕会补偿你。”
“好。”
她原本是想问,他预备着如何补偿她。
话到了嘴边儿上,却统统被咽了回去,她问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呢。
“陛下,太妃娘娘请您进去说话。”
容慧姑姑走上前来,也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谢景玄深深地看了乔予眠一眼,最终,还是没再说旁的,转头进了内殿。
不知谢景玄和太妃说了什么。
等到谢景玄离开半个时辰后,容慧姑姑从殿内出来,让人将乔予眠扶起来,允她回了房间。
宫中的日子,始终是没有盼头的。
她又像是笼中的囚鸟一般,被锁在了那方寸大的屋子里。
太医一如既往地会来取血。
这一回,每隔三五日便会来一次。
乔予眠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一日要比一日惨白。
连青锁和雪雁都看不下去了。
她们想要去找陛下,让陛下来看看,让陛下停手吧。
却都一一的被乔予眠给拦了下来。
“娘娘……”
乔予眠靠在床边,将被包扎好的手腕搭搁在床头,根本不敢动。
雪雁和青锁几乎垂下泪来。
这才几日的光景,娘娘的手腕几乎是将将要愈合,便又要被那锋利的刀给划开。
三次,四次,五次……
反反复复,伤口叠着伤口,没一日是好的。
“不要叫我娘娘,若你们愿意,便唤我娘子吧。”
“好好。”
两人连声应着,直道:“娘子,娘子……”
乔予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来,“别哭丧着脸,我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儿呢,娘子都要瘦成一片纸了,怎么会没事儿。”
乔予眠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房门却忽然被人叩响。
听到这声音,青锁和雪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两日前才来过,他们怎么又来了?
外面,叩门的声音还在响着。
青锁和雪雁,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开门的。
直到乔予眠开口,“去,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
“娘子……”
乔予眠道,“你不开门,他们便不会来了吗?”
两人愤愤然对视了一眼,无奈,只能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门外的人却并非是太医。
“梅掌制?”
乔予眠也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她掀开眼皮,向外看了一眼,只是这儿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娘子,梅掌制来看您了!”
青锁的声音响起。
乔予眠才确定了,她没听错,来的人真的是梅掌制。
此刻还能见到除了太医之外的人,乔予眠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忙道:“快请进来。”
“三娘子。”
几乎是话音刚落,乔予眠便看到了梅掌制的身影。
她仍旧是初见时的那一袭官服扮相,只是寻常十分冷静的眉目之下,添了几分担忧。
她并未唤她娘娘,而是唤着她“三娘子”。
“怎么会弄成这样?”
梅姝眼中的疼切更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想要触碰乔予眠搭在床边的手腕,却又无从下手。
“我去同陛下说,再这样下去,你会出事的。”
“太医院这群庸医,分明就是在杀人!”
梅姝一向沉稳,像今日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是极少有的。
乔予眠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抬起来,被梅姝牢牢地握住。
“陛下说,他会保住我的性命,不会让我死的。”
“王院判也是这样说的。”
“三娘——”
梅姝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这话哪是说说就能行的,便是再退一万步说,留下了性命又怎样,再这么下去,人迟早是要废了。
“三娘,我……”
梅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柔声地,道:“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也自然不相信你会做出下毒这样的事情来,三娘,但,但我希望你听我一句劝,陛下心中是有你的,你去跟他服了软,低个头,不为别的,保住性命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这世上是有理在的。
只是这里是大虞皇宫,在这里,陛下便是那最大的理。
没有人能忤逆陛下的意思。
就连她今日前来,还是托得顺喜公公帮忙,才得以见到乔予眠一面。
乔予眠轻轻摇了摇头。
“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儿吗?”
梅姝道:“你我之间说什么求?你想让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有姐姐这句话,三娘感激不尽,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姐姐。”
“你这是说什么傻话?”
梅姝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这样丧气的话。
乔予眠笑了一声儿,弯了弯眸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竟放松下来。
反是梅姝,这一颗心却逐渐地缩紧。
“姐姐,求你帮我寻一个人,姐姐见过的,就是冬青,她虽然是我的侍女,却一直都陪在我身边,眼下我不知道陛下将她关在了哪儿,只是求姐姐尽量帮我寻一寻她,若她过得不好,还请姐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能稍稍帮她一把。”
“若是可以,能让她送出宫去……”
乔予眠的声音渐渐停了,半晌,她摇了摇头,苦笑道:“送出宫去,想来是不大可能了。”
梅姝听着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她握住乔予眠的肩膀,声线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三娘,你,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嗯?”
乔予眠疑惑,随即摇了摇头,“姐姐别紧张,我没想做什么。”
她只是有点儿累了。
原本她就是该死在那破败的观音庙中的人,如今这几年经历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
她要报的仇报了,她该救的人也救了。
甚至,乔予眠并不后悔自己曾经为谢景玄动过心。
她只是有点儿后悔了。
为了报复郑氏和乔府,她不择手段。
她欺骗了人。
所以,眼下正经历的一切或许都是报应,她想,她该还完了。
“三娘,听姐姐的话,别做傻事。”
“我帮你,我可以帮你。”
“梅姐姐。”
乔予眠的声音很平静,情绪也十分的稳定。
她说,“我只是担心冬青,并没想做傻事,而且青锁和雪雁都陪着我,我也没办法那样做,不是吗?”
梅姝还是将信将疑,根本没法放下心来。
“那你答应我,说话算话。”
梅姝没有任何办法能证明乔予眠真的不会做傻事,她只能这样说,只能这样……
乔予眠没有犹豫,很直接地喂了梅姝一颗定心丸。
“我答应姐姐。”
可她原本就是个骗子。
“娘娘,梅掌制,快到时间了,你们若是聊完了,便让梅掌制随奴才离开吧。”
小公公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是顺喜身边信得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