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后的日头带着咸腥气,合作社窗台上的海螺壳突然嗡鸣作响。曹大林正给新猎枪擦油,棉布条在枪管里顿住了——那海螺声活像渤海湾的潮汛。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铛撞开满院鸡飞狗跳。绿色信封带着水渍,邮戳是模糊的“辽渔港”,拆开先掉出张照片:海月抱着胖娃娃坐在船头,身后铁壳船漆着新号“辽渔三号”。
“曹哥亲启——”信纸被海风腌得发硬,周卫东的钢笔字洇着浪花痕:“开春碰上黄花鱼汛,单网三千斤!海月当了娘更虎实,追鱼群追到朝鲜线......”
刘二愣子抻脖子念到半截,突然嗷一嗓子:“啥?郑队长要卖船?!”满院人呼啦围上来,信纸传阅时沾了猎油和参粉。
曹德海的烟袋锅敲得叭叭响:“败家玩意!船是合作社的股,他说卖就卖?”老头夺过信纸对着日头照,忽然眯起眼:“等等——这墨色不对头!”
真相藏在照片背面。双龙屯来的知青举着放大镜,在娃娃襁褓纹样里找出针尖大的小字:“船危,速来”。秋菊夺过照片对着灶火烤,火焰燎过处显现更密的字迹:“港商逼债,渔权抵押”。
“俺去!”刘二愣子抡起开山斧,“劈了那帮喝血的海蛎子!”
曹大林却蹲在门槛上削木棍。刀尖划过处,柞木屑排成渤海湾的等高线。他突然起身:“套车!拉上三筐毒参膏——海那边认这硬通货。”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马车队悄然出发。为了避免发出声响,鹿铃铛被紧紧地缠上了棉布,胶皮轱辘也被仔细地裹上了草绳。王奶奶心急如焚,她一路小跑,追出了足足二里地,才终于追上了马车。
王奶奶喘着粗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条鲜艳的红布条,系在了车辕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嘴里念叨着:“见着海月娘俩……给娃娃戴个长命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三百里旱路,马车走了整整四天。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天际线处突然冒出了一片盐白的尖。风里弥漫着浓浓的咸腥气,呛得人直打喷嚏。拉车的马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息,不安地嘶鸣起来。
双胞胎兄弟第一次见到大海,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们指着远处翻滚的浪头,大声叫嚷着:“好大的水泡子啊!”
然而,当他们抵达辽渔港时,却发现这里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不堪。“辽渔三号”静静地搁浅在浅滩上,船身早已锈迹斑斑,被缆绳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郑队长正蹲在船头,埋头修补着渔网。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只见他的眼圈乌青,满脸倦容。见到曹主任,他连忙站起身来,愧疚地说道:“曹主任……俺对不起……”话还没说完,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突然传来。
只见港商的车队如旋风般疾驰而来,卷起漫天的沙尘。为首的一辆车上,跳下一个戴着蛤蟆镜的瘦子。他的皮鞋尖毫不客气地踢着船板,傲慢地喊道:“老郑,今儿可是最后期限!”
曹大林却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一个麻袋。刹那间,一股奇异的参香扑鼻而来。麻袋里装的,正是毒参膏。那琥珀色的膏体在日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瘦子先是嗤笑,随即抽抽鼻子:“这啥玩意儿?”
“能解辐射毒的参膏。”曹大林掰下一块扔进海里,浪花翻处泛起银斑,“听说...三爷的货船最近过朝鲜线?”
瘦子脸色骤变。望远镜里可见远方货轮甲板堆着铅皮箱——正是马三爷那伙人的标志!
交易在日落时达成。三筐参膏换回“辽渔三号”的船契,另加三张特供的柴油票。瘦子临走时突然回头:“兄弟,你们那井水...真能防辐射?”
当夜“辽渔三号”响起久违的轮机声。海月把孩子捆在背上开船,网撒向参膏融化的海域。黎明起网时,满舱的黄花鱼鳞片泛着金蓝,鱼鳔鼓胀如小气球。
“神了!”周卫东抓起条鱼细看,“这鱼眼亮得跟灯泡似的!”
更奇的在后头。港商那边传来消息:马三爷的货船被扣在军港,铅皮箱里检出超标的放射性物质!而喝了参膏水的瘦子侥幸过关,连夜送来自行车和半导体当谢礼。
返程那日潮汛正好。海月把着舵轮唱起渔歌,调子里混进了山里的采参号子。曹大林站在船艏望回程路,怀中的参王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疤痕突突跳,恍惚见赵把头在云间颔首。
马车队重回草北屯时,合作社的井台结满盐霜。王奶奶舀起一勺水尝了尝,忽然笑道:“这水...添了海味儿!”
曹大林扒开衣襟。心口的参纹已蔓延到肩胛,纹路间凝着细小的盐晶,在夕照下闪着渤海湾的波光。
合作社账本新添一行:“支出:毒参膏三百斤。收入:渔船赎回,柴油三吨。”备注栏画着艘船,船底缠着参须——是用参膏混着海水写的,咸风干后析出星芒似的盐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