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山那边粮食不够吃了,军人们就在矶头捕捞小鱼来充饥,还偷偷打造轻便小船,打算逃到夏口去,萧衍派了一支偏军截断他们的逃跑路线。丁巳日,孙乐祖实在没办法了,就献城投降。
己未日,东昏侯任命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就在这一天,程茂、薛元嗣献出郢城投降。郢城刚开始被围困的时候,城里的男女老少差不多有十万口人;关着城门二百多天,疫病流行,很多人身体浮肿,死了十分之七八,尸体就堆在床下,活人就睡在上面,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程茂、薛元嗣等人商量着出城投降,让张孜写信给萧衍。张冲原来的属吏、青州治中房长瑜对张孜说:“以前的使君(指张冲)忠心耿耿,上达天际,郎君你就应该坚守城池,保持一致,像继承父辈的事业一样。要是上天不帮忙,就戴着头巾等待命运安排,追随使君于地下。现在要是听从众人的投降之计,不只是郢州的百姓会对你失望,恐怕对方也看不上你这样的做法。”张孜没听他的。萧衍任命韦睿为江夏太守,代理郢府事务,韦睿让人掩埋死者,安抚生者,郢州百姓这才安定下来。
将领们都想把军队停在夏口;萧衍却觉得应该乘胜直接杀向建康,车骑咨议参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也这么认为。萧衍命令各路军队当天就上路。从江边到建康,一路上的矶头、水湾、村落,军队行军的宿营地、驻扎地点,张弘策提前就画好了地图,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辛酉日,北魏大赦天下。
北魏的安国宣简侯王肃在寿阳去世,朝廷追赠他为侍中、司空。当初,王肃因为父亲死于非命,四年都没除去丧服。高祖说:“守丧三年,就算是贤能的人也不敢超过这个期限。”于是命令王肃按照祥祭、禫祭的礼仪除去丧服。但王肃终身都穿着素服,不听音乐。
汝南百姓胡文超在滠阳起兵响应萧衍,请求拿下义阳、安陆等郡来效力;萧衍又派军主唐修期攻打随郡,都成功攻克了。司州刺史王僧景把儿子王贞孙送到萧衍那里当人质,司州全境都被平定。
崔慧景死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崔偃担任始安内史,逃跑后躲过一劫。等到江陵西台建立,任命崔偃为宁朔将军。崔偃到公车门上书说:“我私下认为,高宗的孝子忠臣,昏主的乱臣贼子,江夏王和陛下,我父亲和镇军将军萧颖胄就是这样的关系;虽然成败的方法不同,但行事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陛下刚登上皇位,与天意相符;天下哪怕有一点冤屈,大家都希望陛下能伸张,何况先帝的儿子、陛下的兄长,他们所走的道路,正是陛下您的由来啊!这件事都不关心,其他的还能指望什么呢!现在可不能侥幸地以为老百姓没见识就欺骗他们;要是他们清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起逃跑,陛下您该怎么应对呢!”这件事被搁置,没有得到回应。崔偃又上疏说:“最近冒昧陈述江夏王的事,不敢因为父子亲情就损害至公的大义,实在是不明白圣朝为什么这样做。如果认为狂主虽然昏庸,但毕竟是天子,江夏王虽然贤能,终究是人臣,我父亲奉人臣之命反抗君主是不可以的,那不知道现在您带着强大的军队直指皇宫,这又是什么缘故呢!我之所以不死,苟且活着,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等待皇运昌盛,为我父亲的冤魂伸冤。现在皇运已经昌盛了,为社稷而死的人反而成了贼臣,我在陛下的时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仔细考察镇军将军萧颖胄、中领军夏侯详,他们都是国家的大臣,都知道我父亲辅佐江夏王,匡扶王室,只是天命没有实现,君主死了他也跟着死;但他们却不为陛下说一句公道话。知道却不说,这是不忠;不知道而不说,这是不智。如果因为我父亲派使者去,江夏王把使者杀了;那么征东将军萧衍的使者,为什么也被杀了呢?陛下杀征东将军的使者,实际上是骗刘山阳;江夏王拒绝我父亲的请求,实际上是为了图谋孔矜。这都是因为天命有归属,所以事业没有成功罢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请求接受死刑!但我即使死一万次,还是希望陛下一定要为我父亲申冤。为什么呢?怀着恻隐之心为我父亲申冤,天下人就会信服;不然的话,天下人就会背叛。我父亲的忠诚,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南史、董狐那样的史官之笔,千年之后都能期待,又何必等陛下的屈伸来决定褒贬呢!不过这是我这个小臣的一片愚忠,是为陛下考虑罢了。”皇帝下诏回复说:“知道你悲痛恳切的心情,现在会公开加以赠谥。”崔偃不久后就被关进监狱死了。
八月丁卯日,东昏侯任命辅国将军申胄监管豫州事务;辛未日,任命光禄大夫张瑰镇守石头城。
当初,东昏侯派陈伯之镇守江州,作为吴子阳等人的声援。吴子阳等人战败后,萧衍对将领们说:“打仗不一定要靠实际兵力,有时候靠威名就够了。现在陈虎牙慌慌张张地逃回去,寻阳的人按情理应该很害怕,可以发个檄文就把那边搞定。”于是命令搜寻俘虏,找到陈伯之的幢主苏隆之,给了他很多赏赐,让他去劝说陈伯之,还说如果听从建议,就任命陈伯之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陈伯之派苏隆之回来复命,虽然答应归附,但又说“大军不着急下来”。萧衍说:“陈伯之这话,就是犹豫不决。趁他还在犹豫,赶紧去逼他,到时候他没别的办法,势必只能投降。”于是命令邓元起带兵先出发,杨公则直接奔袭柴桑,萧衍和其他将领依次跟进。邓元起快到寻阳的时候,陈伯之收拢兵力退保湖口,留下陈虎牙守湓城。选曹郎吴兴人沈瑀劝说陈伯之迎接萧衍。陈伯之哭着说:“我的儿子们都在都城,我不能不担心他们。”沈瑀说:“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人心惶惶,大家都想改变主意;如果不早点打算,等众人散去就很难再聚集起来了。”丙子日,萧衍到了寻阳,陈伯之放下武器请罪。当初,新蔡太守席谦的父亲席恭穆担任镇西司马,被鱼复侯萧子响杀害。席谦跟随陈伯之镇守寻阳,听说萧衍东下,说:“我家世代忠贞,宁死不变。”陈伯之把他杀了。乙卯日,任命陈伯之为江州刺史,陈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在峡口打败了刘孝庆等人,任漾之战死。鲁休烈等人进军到上明,江陵震动很大。萧颖胄害怕了,赶紧派人告诉萧衍,让他派杨公则回来救援江陵这个根本之地。萧衍说:“杨公则现在逆流而上回江陵,就算到了,又怎么来得及呢!鲁休烈等人都是乌合之众,很快就会自行退散,现在只需要稍微坚持一下。如果确实需要兵力,我两个弟弟在雍州,派他们去征讨,不难赶到。”萧颖胄于是派军主蔡道恭带着符节驻扎在上明,抵御萧璝。
辛巳日,东昏侯任命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驻扎在新亭。
九月乙未日,皇帝下诏,萧衍如果平定京城,可自行决断事务。萧衍留下将军郑绍叔镇守寻阳,和陈伯之带兵东下,对郑绍叔说:“你就好比我的萧何、寇恂。前面要是战事不利,我承担责任;要是粮草运输跟不上,那就是你的责任。”郑绍叔流着泪拜别。等到攻克建康,郑绍叔负责督运江、湘的粮草,从来没有短缺过。
北魏司州牧广阳王元嘉请求修筑洛阳三百二十三座坊,每坊边长三百步,说:“虽然暂时辛苦一点,但这样一来,奸盗就永远绝迹了。”丁酉日,皇帝下诏征调京畿内的五万名民夫修筑,四十天后完工。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还原了南北朝时期萧衍起兵反齐、逐步推进的关键进程,字里行间既展现了战争的残酷,也折射出权力更迭中人性的复杂与时代的荒诞,可从以下几个维度进行解读:
战争的残酷: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图景
郢城之围堪称这段历史中最触目惊心的片段。“闭门二百馀日,疾疫流肿,死者什七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短短数语勾勒出人间炼狱——十万人的城池最终幸存者仅两三成,尸体堆积到生者只能在尸堆上栖身。这种惨状背后,是权力博弈对普通民众的碾压:东昏侯的昏庸、萧衍的进军、守将的犹豫,最终都转化为百姓的血泪。而萧衍破城后“收瘗死者而抚其生者”的举措,看似仁德,实则更像一种“战后维稳”的政治姿态,无法掩盖战争本身的破坏性。
权力游戏中的“忠义”困境:从张孜到崔偃的挣扎
这段历史中,“忠义”成为最矛盾的标签。
--房长瑜劝张孜坚守,以继承其父张冲的“忠贯昊天”,但张孜最终选择投降。这背后是“天命”与“臣节”的冲突:当旧主(东昏侯)昏庸无道,坚守是否意味着愚忠?投降新主(萧衍)是否算背叛?张孜的选择,本质上是乱世中个体在“生存”与“名节”间的妥协。
--崔偃的上疏则更直白地揭露了权力逻辑的双标。他质问萧衍:既然你可以以“清君侧”为名起兵,为何否定当年其父崔慧景辅佐江夏王的类似行为?“死社稷者返为贼臣”的控诉,点破了“忠义”的本质——它从来不是绝对的道德准则,而是胜利者书写历史的工具。崔偃最终“下狱死”,也印证了在权力更迭中,试图挑战新秩序的“较真者”往往没有容身之地。
萧衍的政治智慧:从军事推进到人心拿捏
萧衍能快速瓦解南齐势力,绝非偶然:
--军事上的精准判断:拒绝“顿军夏口”的提议,坚持“乘胜直指建康”,避免给对手喘息之机;利用陈伯之的犹豫“急往逼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体现了对敌军心理的精准把握。
--政治上的怀柔与强硬:对郢城“收瘗死者”以安抚民心,对崔偃则“诏报显赠”却暗中下狱,恩威并施;任命韦睿、郑绍叔等亲信镇守要地,确保后方稳定,展现了成熟的执政思维。
--舆论上的“天命”包装:通过胡文超起兵、王僧景送质等事件,营造“天下归心”的氛围,将自己的军事行动定义为“顺天应人”,与东昏侯的“昏乱”形成对比,占据道德高地。
时代的荒诞:个体在洪流中的身不由己
无论是降将孙乐祖、程茂,还是坚守而死的席谦,抑或是被牵连的崔偃,都像是乱世棋盘上的棋子:
--席谦以“家世忠贞”拒绝投降,却被陈伯之所杀,其“忠贞”在权力博弈中毫无意义;
--王肃因父仇“素服、不听乐终身”,却不得不接受北魏孝文帝的“除丧”命令,个人情感被皇权碾压;
--鲁休烈、萧璝的短暂胜利与江陵的恐慌,更凸显了局势的瞬息万变——没有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唯有随波逐流或被浪涛吞噬。
结语:历史的镜鉴
这段史料本质上是一部“权力更迭图鉴”:它告诉我们,所谓“天命”往往是胜利者的事后追溯,所谓“忠义”常为政治利益服务,而普通人的苦难则是权力游戏的必然代价。萧衍的成功,既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也是时代选择的结果——当旧秩序腐朽到无可救药时,总会有人以“革新”之名打破僵局,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新的秩序,往往又会孕育出新的矛盾与循环。这种循环,或许正是中国古代王朝更替的永恒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