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则率领一万精兵渡过浙江。张瑰派三千士兵在松江抵挡王敬则,这些士兵一听到王敬则军队的鼓声,一下子全吓跑了,张瑰也丢下郡城,逃到老百姓当中去了。王敬则作为老将起兵,老百姓们扛着扁担、铁锹,跟着他的有十多万人。队伍到了晋陵,南沙人范修化杀了县令公上延孙来响应王敬则。王敬则到了武进陵口,痛哭流涕地走了过去。乌程人丘仲孚是曲阿县令,王敬则的前锋突然杀到,丘仲孚对官吏和百姓说:“叛贼虽然乘胜气势很猛,但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容易溃散。现在要是把船都收起来,挖开长冈埭,把沟渠里的水放掉来阻断他们的路,能争取留下几天时间,朝廷的军队肯定就会到,这样的话,大事就有希望成功了。”王敬则的军队到了,正好沟渠里没水,果然军队被阻拦住,前进不了。
五月壬午日,朝廷下诏让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兼马军主胡松在曲阿长冈修筑营垒;右仆射沈文季担任持节都督,驻扎在湖头,防备京口方向的道路。崔恭祖是崔慧景的下属。王敬则猛攻左兴盛、刘山阳的两座营垒,朝廷的军队抵挡不住,想要撤退,但被包围得严严实实,只能各自拼死战斗。胡松率领骑兵从后面突袭,王敬则的那些老百姓兵没有兵器,都吓得四散奔逃。王敬则的军队大败,他想找匹马再冲上去,却找不到,崔恭祖一枪把他刺倒在地,左兴盛的军客袁文旷上去把他斩首。五月乙酉日,王敬则的首级被送到建康。当时皇帝病情已经很严重了,王敬则仓促在东边起兵,朝廷上下都很震惊害怕。太子萧宝卷让人爬上屋顶,看到征虏亭失火,以为王敬则打过来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逃跑。王敬则听说后,高兴地说:“檀公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看你们父子也只有逃跑这条路喽!”这是当时人们嘲笑檀道济躲避北魏的话。王敬则刚起兵的时候,声势浩大,结果没过几天就失败了。
朝廷军队讨伐王敬则的党羽,晋陵有很多老百姓因为归附王敬则应该被处死。太守王瞻上奏说:“这些老百姓容易被煽动,不值得深究法律。”皇帝答应了,因此保全了上万人的性命。王瞻是王弘的侄孙。
皇帝奖赏谢朓的功劳,提拔他为尚书吏部郎。谢朓上表推辞了三次,皇帝不同意。中书省的官员觉得谢朓的官职还没到非要推辞的程度,国子祭酒沈约说:“近些年小官都不推辞官职,都成习惯了。谢吏部这次被破格提拔,他推辞是另有深意。推辞是出于人之常情,和官职大小有什么关系呢!”谢朓的妻子一直带着刀想杀他,谢朓都不敢和她见面。
秋天,七月,北魏彭城王拓跋勰上表,愿意拿出一年封国的租税、自己的官职俸禄以及朝廷给的亲属抚恤,来补充国家军事的费用。北魏皇帝下诏说:“牺牲自己来保全国家,这想法很高尚。官职俸禄就先停发吧,亲属抚恤和封国租税可以拿三分之一。”七月壬午日,又下诏减少皇后私人府库财物的一半,六宫的嫔妃、五服之内的男女供给和抚恤也都减半,在军中的开支减少三分之一,用来作为军队的赏赐。
七月癸卯日,任命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
七月己酉日,南齐皇帝在正福殿去世。留下遗诏说:“徐孝嗣可以再次接受之前加封开府仪同三司的任命。沈文季可以任左仆射,江祏任右仆射,江祀任侍中,刘暄任卫尉。军事方面的事务可以委托给陈太尉(陈显达);朝廷内外各种事务,无论大小,委托给徐孝嗣、萧遥光、萧坦之、江祏处理,大事要和沈文季、江祀、刘暄一起商量。心腹重任可以托付给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南齐皇帝生性多疑,很少出宫,甚至都不去郊外祭天。他还特别迷信巫师,每次出宫都要先占卜吉凶。本来要往东走,占卜说往西好就往西;本来要往南走,占卜说往北好就往北。一开始生病的时候,他把病情瞒得很紧,还照常处理政务。过了很久,他下令在台省的公文里找白鱼来做药,外面的人才知道他生病了。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日,北魏太子从洛阳到悬瓠朝见皇帝。
壬子日,奉朝请邓学献出齐兴郡,投降北魏。
北魏皇帝入侵南齐的时候,派人征调高车族的兵力。高车人害怕去远方服役,就拥立袁纥树者为首领,一起向北叛乱。北魏皇帝派征北将军宇文福去讨伐,宇文福大败而归,因此被撤职。皇帝又任命平北将军江阳王元继都督北讨诸军事去讨伐,从怀朔以东的地区都由他指挥,并且兼管镇守平城。元继是元熙的曾孙。
八月,把明皇帝(南齐皇帝萧鸾)葬在兴安陵,庙号为高宗。东昏侯(萧宝卷)讨厌皇帝的灵柩停放在太极殿,想赶紧下葬。徐孝嗣坚决反对,这才过了一个多月才下葬。东昏侯每次哭的时候,就说自己喉咙痛。太中大夫羊阐进宫吊唁,他没头发,一边大哭一边磕头,头巾都掉到地上了。东昏侯一下子不哭了,大笑起来,对身边的人说:“秃鹰来哭了啊!”
九月己亥日,北魏皇帝听说南齐高宗去世,下诏说“按照礼,不讨伐有丧事的国家”,就带兵回去了。庚子日,下诏北伐高车。
北魏皇帝病得很重,十多天都不见侍从大臣,身边只有彭城王拓跋勰等几个人。拓跋勰在宫内侍奉皇帝医药,在宫外总管国家军事事务,不管远近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没人有异议。右军将军丹阳人徐謇擅长医术,当时在洛阳,赶紧把他召来。徐謇到了之后,拓跋勰流着泪拉着他的手说:“您要是能治好皇上的病,会得到意想不到的赏赐;要是治不好,就会有杀身之祸。这可不只是荣誉和耻辱的事,而是关乎生死存亡。”拓跋勰又在汝水岸边偷偷设了祭坛,按照周公的旧例,向天地和北魏显祖祷告,请求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北魏皇帝生病。北魏皇帝的病情有所好转,丙午日,从悬瓠出发,在汝水岸边住宿,召集百官,让徐謇坐在上座,称赞他的功劳,任命他为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赏赐一万缗钱;各位王爷另外给他的赏赐,都不少于一千匹布帛。
冬天,十一月辛巳日,北魏皇帝前往邺城。
戊子日,南齐立妃子褚氏为皇后。
北魏江阳王元继上奏说:“高车人愚昧无知,为了逃避兵役逃跑,如果把他们都抓起来杀掉,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请派使者到各个军镇分别调查,只斩杀为首的一人,其他的人加以安抚。如果有后悔醒悟愿意服役的,就马上让他们赶赴军队。”皇帝下诏同意了。于是很多叛乱的人都主动回来了。元继先派人去慰问劝谕袁纥树者。袁纥树者逃到柔然,不久自己后悔了,就一起出来投降。北魏皇帝觉得元继做得很好,说:“江阳王可以委以重任啊。”十二月甲寅日,北魏皇帝从邺城班师回朝。
林邑王诸农入朝,在海上遭遇大风,溺水而死,朝廷封他的儿子范文款为林邑王。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齐末年的政治动荡与社会百态,其中的权力博弈、人性挣扎与历史偶然,至今仍引人深思。
军事叛乱背后的权力逻辑
王敬则起兵堪称一场“速朽的风暴”。他以旧将身份举事,短时间内聚集十余万百姓,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暴露了南齐基层治理的溃败——百姓“担篙荷锸”追随,未必是认同其纲领,更多是对现存秩序的失望。而张瑰的三千士兵闻鼓声即散,更凸显了南齐军队的脆弱性。
但这场叛乱的速败更具启示性:丘仲孚“凿埭阻路”的战术,本质是用地理优势瓦解乌合之众的凝聚力;胡松的骑兵突袭则直击叛军“无器仗”的软肋。这印证了一个规律:缺乏组织化的力量,再庞大的声势也只是泡沫。王敬则临死前嘲讽齐主“走为上策”,殊不知自己的失败恰是因为只有破坏之力,没有建设之谋。
朝廷应对中的人性光谱
面对叛乱,南齐朝廷的表现堪称“群像剧”:
--太子萧宝卷(后来的东昏侯)见火即欲逃亡,暴露了权贵阶层的怯懦,也为其日后的荒诞统治埋下伏笔;
--王瞻以“愚民易动”为由请求宽宥附逆者,展现了罕见的务实与仁慈,避免了更大规模的社会撕裂;
--沈约为谢朓“超阶让官”辩护,看似讨论礼制,实则折射出士族内部对“名节”的微妙算计——在乱世中,“让”与“不让”都成了权力游戏的筹码。
尤其耐人寻味的是谢朓的处境:因功获迁却遭妻子怀刃相逼,这种家庭矛盾背后,是政治站队的残酷——谢朓的“功”,或许建立在出卖他人的基础上,连至亲都无法原谅。
南北对峙中的战略选择
北魏的动向构成了另一重叙事线。魏主在南齐国丧期间“礼不伐丧”,表面遵循儒家礼制,实则是因内部矛盾(高车叛乱)自顾不暇。江阳王继处理高车问题时,采用“斩魁首、慰余众”的分化策略,比单纯军事镇压更显智慧,这也揭示了古代边疆治理的核心:武力威慑需与柔性安抚结合。
而魏主为治病让彭城王勰“依周公故事”祷天代身,看似迷信,实则是权力交接期的稳定术——通过塑造“亲情+忠诚”的符号,巩固勰的辅政合法性。这种将宗教仪式转化为政治工具的操作,在古代皇权运作中屡见不鲜。
荒诞细节中的时代底色
史料中的几个“小镜头”极具穿透力:
--齐明帝临终前求“白鱼为药”的秘密,暴露了帝王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权力的执念;
--东昏侯在葬礼上嘲笑秃鹙般的羊阐,用荒诞的刻薄消解了丧礼的庄严,预示着这个王朝的精神崩塌;
--林邑王溺死于朝贡途中,其子文款继位,看似无关紧要的插曲,却暗示着: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个体命运(无论尊贵与否)往往被偶然因素左右。
结语:乱世的本质是秩序的重构
这段历史的核心矛盾,在于旧秩序已无法维系,而新秩序尚未建立。王敬则的叛乱、北魏的边患、南齐宫廷的内斗,本质上都是不同力量在争夺“秩序定义权”。最终,南齐在这场混乱中耗尽了生命力,为萧衍(后来的梁武帝)的崛起铺路——历史的吊诡之处正在于此:所有试图颠覆秩序的力量,往往都成了新秩序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