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皇帝下诏书问大臣们:“现在要是出兵打仗,赫连氏的夏国和蠕蠕,先打哪个好呢?”长孙嵩、长孙翰、奚斤都说:“赫连氏的夏国是定居的,目前还造不成太大威胁。不如先去攻打蠕蠕,要是能追上他们,就能大获全胜;要是追不上,就在阴山打猎,弄些禽兽的皮和角来补充军用物资。”太常崔浩说:“蠕蠕像鸟兽一样,聚集和逃跑都很快,咱们派大部队去追,追不上;派小股兵力去追,又制服不了他们。赫连氏的夏国土地不超过千里,而且政治刑罚残酷暴虐,被人和神都抛弃了,应该先攻打他们。”尚书刘絜、武京侯安原则请求先攻打燕国。于是北魏皇帝从云中向西巡视到五原,接着在阴山打猎,又往东到了和兜山。秋季八月,回到平城。
刘宋朝廷派殿中将军吉恒去北魏访问。燕国太子慕容永去世,改立次子慕容翼为太子。
秦王乞伏炽磐攻打河西,到了廉川,派太子乞伏暮末等率领三万步兵和骑兵攻打西安,没打下来,又去攻打番禾。河西王沮渠蒙逊派兵抵抗,同时派人去游说夏国主,让他趁虚袭击枹罕。夏国主派征南大将军呼卢古率领两万骑兵攻打苑川,车骑大将军韦伐率领三万骑兵攻打南安。乞伏炽磐听说后,就带兵回去了。九月,把国内的老弱百姓和牲畜都迁移到浇河以及莫河仍寒川,留下左丞相昙达镇守枹罕。韦伐攻下南安,俘获了西秦的秦州刺史翟爽和南安太守李亮。
吐谷浑的握逵等人率领两万多部落背叛西秦,逃到昂川,归附了吐谷浑王慕容慕璝。
这一年发生大旱,还闹蝗虫。
左光禄大夫范泰上奏章说:“女人讲究三从的道义,没有自作主张的道理。谢晦家的女眷还关在尚方(官署名),希望陛下留意这件事。”皇帝下诏赦免了她们。
北魏皇帝听说夏国世祖去世,他的几个儿子互相争斗,国内人心不安,就想趁机攻打夏国。长孙嵩等人都说:“他们要是据城坚守,以逸待劳,而大檀(蠕蠕首领)知道咱们出兵,就会趁虚来侵犯,这太冒险了。”
崔浩说:“这些年以来,火星两次停留在羽林星附近,还形成钩己的形状运行,按星象预示,是秦国(指西秦)要灭亡。今年五星一起出现在东方,这对向西征伐有利。天象和人事是相应的,机会不能错过啊。”长孙嵩坚持反对,皇帝大怒,指责长孙嵩在任时贪污,还让武士羞辱他。于是派司空奚斤率领四万五千人袭击蒲阪,宋兵将军周几率领一万人袭击陕城,让河东太守薛谨做向导。薛谨是薛辨的儿子。
北魏皇帝想让中书博士平棘人李顺统领前锋部队,就去问崔浩的意见,崔浩说:“李顺确实有谋略,但我和他有姻亲关系,很了解他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容易改变立场,不能把重任都交给他。”皇帝这才打消念头。崔浩和李顺从此有了矛盾。
冬季十月丁巳日,北魏皇帝从平城出发。
西秦左丞相昙达和夏国的呼卢古在嵻良山交战,昙达战败。十一月,呼卢古、韦伐进攻枹罕。秦王乞伏炽磐迁都到定连。呼卢古攻入南城,镇京将军赵寿生率领三百敢死之士奋力作战,把他们击退。呼卢古、韦伐又到湟河攻打沙州刺史出连虔,出连虔派后将军乞伏万年把他们打败。接着又去攻打西平,俘虏了安西将军库洛干,还活埋了五千多战士,抢走两万多户百姓才离开。仇池的氐族人杨兴平请求归附刘宋。梁州、南秦州刺史吉翰派始平太守庞咨占据武兴。氐王杨产派他弟弟杨难当带兵抵抗庞咨,庞咨把杨难当打跑了。
北魏皇帝行军到君子津,正好赶上天气突然变冷,河面结冰了。戊寅日,他率领两万轻骑兵渡过黄河,偷袭统万城。壬午日,冬至这天,夏国主正在宴请大臣,北魏军队突然杀到,夏国上下惊慌失措。北魏皇帝把军队驻扎在黑水,离统万城三十多里。夏国主出城迎战,结果战败,退回城里。城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内三郎豆代田率领众人乘胜冲进西宫,烧了西门;后来宫门关闭,豆代田翻墙出来。北魏皇帝封豆代田为勇武将军。魏军晚上在城北宿营,癸未日,分兵四处抢夺,杀死和俘获了好几万人,还得到十几万头牛马。北魏皇帝对将领们说:“统万城现在还拿不下来,以后我会和你们一起拿下它。”于是带着一万多户百姓回去了。
夏国的弘农太守曹达听说周几快到了,不战而逃。北魏军队乘胜长驱直入,进入三辅地区。不巧周几在军中去世,蒲阪的守将东平公乙斗听说奚斤要来了,就派使者去统万城告急。使者到统万城时,魏军已经包围了城池;使者返回,告诉乙斗说:“统万城已经战败了。”乙斗害怕了,放弃城池往西逃到长安,奚斤于是攻克了蒲阪。夏国主的弟弟助兴之前镇守长安,乙斗到了之后,他们一起放弃长安,往西逃到安定。十二月,奚斤进入长安,秦州、雍州的氐族和羌族都向奚斤投降。河西王沮渠蒙逊和氐王杨玄听说后,都派使者归附北魏。
前吴郡太守徐佩之聚集了一百多人,计划在明年正月朝会的时候在宫殿里作乱,事情败露,壬戌日,被抓起来斩首。
营阳太妃张氏去世。
西秦征南将军吉毘镇守南漒,陇西人辛澹率领三千户人家占据城池,赶走了吉毘,吉毘逃回枹罕,辛澹往南逃到亿池。
北魏刚占领中原的时候,很多百姓都逃跑躲起来了。天兴年间,下诏清查那些没登记的户口,让他们缴纳丝织品;于是很多人自己申报成为专门缴纳r茧罗觳的民户,这些民户不隶属于郡县,导致赋税和徭役不公平。这一年,下诏取消这种做法,让这些民户都隶属于郡县。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勾勒出了南北朝时期北方的复杂政治军事图景,涉及北魏、夏、秦、燕、吐谷浑等多个政权的互动,展现了这一分裂时代战略决策的复杂性、军事行动的偶然性以及社会民生的基本状况。从现代视角来看,其中蕴含的战略思维、权力博弈与社会治理逻辑仍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战略决策:信息差与认知博弈的典型样本
北魏在军事目标选择上的争议,堪称古代战略决策的经典案例。长孙嵩等人主张先伐蠕蠕(柔然),理由是赫连氏“土着未能为患”,且追击蠕蠕即便不胜也可“猎于阴山充军实”,这种思路带有明显的实用主义色彩,更注重短期资源获取;而崔浩则精准指出蠕蠕“鸟集兽逃”的机动性优势,认为轻兵追击难以制敌,同时直击赫连氏“政刑残虐,人神所弃”的本质弱点,主张优先攻击内部脆弱的对手。两种观点的分歧,本质上是对“敌人弱点”与“自身优势”认知差异的体现。
后续北魏文帝拓跋焘最终选择伐夏,印证了崔浩战略眼光的前瞻性。崔浩不仅从政治民生角度分析夏的脆弱性,更结合“荧惑守羽林”“五星出东方”的天文现象强化决策合理性,虽带有古代天人感应的迷信色彩,但客观上起到了统一思想、坚定决心的作用。这种将政治分析、军事逻辑与舆论动员相结合的决策方式,在现代战略决策中仍有借鉴意义——精准识别对手的结构性矛盾,比单纯评估军事力量对比更具决定性。
反观长孙嵩等人的反对意见,虽考虑到“蠕蠕乘虚入寇”的风险,却忽视了夏国内部“诸子相图,国人不安”的致命漏洞,陷入了“以常规经验判断变局”的思维定式。拓跋焘以“贪污”为由斥责长孙嵩并强行推进决策,虽显专断,却体现了战略决策中“打破路径依赖”的必要性。
军事行动:机动性与偶然性塑造战局走向
北魏伐夏的军事行动充分展现了古代战争中机动性的关键作用。拓跋焘在君子津利用“天暴寒,冰合”的突发天气,率轻骑二万突袭统万城,正值夏主“燕群臣”的松懈时刻,达成了完美的战术突然性。这种“借天时、乘敌隙”的闪电战模式,与现代战争中的“斩首行动”“快速突击”理念异曲同工,印证了战争的本质永远是“以有备击无备”。
内三郎豆代田乘胜突入西宫的细节,生动体现了古代战争中个体勇武对战场态势的影响;而夏军“门未及闭”的疏漏,则暴露了统万城防御体系的脆弱性。拓跋焘在攻城未果后及时调整策略,“徙其民万馀家而还”,而非恋战硬拼,展现了“见好就收、以战养战”的务实思路,避免了陷入“攻城不拔、久战疲兵”的困境。
对比之下,秦(西秦)与夏、河西的交锋则显得被动。秦王炽磐伐河西时,因夏军袭后而被迫撤军,暴露了两线作战的风险;南安守将翟爽、李亮的被俘,以及西平五千战士被坑杀的惨剧,反映了小国在大国博弈中的弱势地位——缺乏战略纵深与盟友支撑的政权,难以承受多线压力。
政权兴衰:内政崩坏与外部干预的恶性循环
夏国的衰落与北魏的崛起形成鲜明对比。夏主赫连氏“政刑残虐,人神所弃”的统治困境,与北魏拓跋焘积极扩张的态势形成镜像。夏世祖死后“诸子相图”的权力内斗,直接为北魏提供了伐夏的契机,印证了“内政不修则外患必至”的政治规律。而夏军在统万城的溃败、蒲阪守将乙斗因误判形势而弃城,进一步暴露了政权内部凝聚力的丧失——当上下离心时,再坚固的城池也无法阻挡敌军。
西秦的遭遇同样印证了这一规律。吐谷浑握逵等二万馀落叛秦,陇西人辛澹逐太守吉毘,反映了西秦统治的不稳;而在夏军攻击下“迁保定连”“徙老弱畜产于浇河”的被动举措,显示其已丧失战略主动权。小国在大国夹缝中生存,若不能稳定内部、精准外交,极易成为强国扩张的牺牲品。
社会与民生:战乱背景下的底层图景
史料中“大旱,蝗”的记载,寥寥数字却勾勒出战乱年代的民生疾苦。自然灾害往往与战乱形成“叠加效应”,加剧社会动荡——古代政权的崩溃,多源于“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范泰上表请求赦免谢晦妇女,虽属封建伦理范畴,但也反映了战乱中女性的悲惨处境,“妇人有三从之义”的表述则揭示了当时的性别权力结构。
北魏针对“民多逃隐”“赋役不均”问题,罢黜“r茧罗觳户”并将其隶于郡县,体现了拓跋焘加强中央集权、规范税收制度的努力。这一举措有利于增加财政收入、稳定社会秩序,为北魏后来的扩张奠定了基础,说明成功的政权建设,永远需要“军事扩张”与“内政改革”双轮驱动。
历史启示:分裂时代的生存逻辑
这段史料所呈现的南北朝初期局势,本质上是“多元政权博弈”的典型样本。北魏的崛起并非偶然,而是战略决策精准、军事行动果断、内政改革配套的结果;而夏、秦等政权的衰落,则源于统治失德、内部分裂、战略短视的叠加。其中蕴含的历史启示至今仍具价值:
--战略决策必须聚焦核心矛盾:崔浩对赫连氏“人神所弃”的判断,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军事行动需兼顾突然性与灵活性:拓跋焘的突袭与及时撤军,展现了优秀统帅的应变能力;
--内政稳定是外交强硬的基础:北魏整顿户籍与夏国的“诸子相图”形成鲜明对比;
--小国生存需精准外交平衡:西秦在夏与河西之间的摇摆,最终加速了自身衰落。
从更长的历史维度看,这段时期的战乱与整合,为后来北魏统一北方、孝文帝改革埋下伏笔。分裂中的每一次军事行动、每一次政策调整,都在推动历史向新的统一方向演进——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战争的破坏力往往与文明的融合力相伴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