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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澈的视线,如同被钉子钉在了掌柜的手腕上。

那个印记,不是胎记。

它更像一个用滚烫烙铁印上去的疤痕。

砖雕的纹路,清晰到每一根扭曲的鹤羽都纤毫毕现。

而那仙鹤的眼睛,是两个深陷的、焦黑的孔洞。

掌柜似乎毫无察觉。

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回到柜台后,继续用一块脏污的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面,动作重复,神情空洞。

叶清瑶的眉头紧锁。

“他好像……忘记了昨晚的一切。”

“不止是忘记。”

慕容澈收回目光,声音压得很低。

“他的一部分,被留在了昨晚。”

两人走出客栈。

白天的八坊十三巷,比夜晚更加诡异。

巷子里有了人。

他们从各自的屋里走出来,扫地的,开铺的,挑水的。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却又不像在做事。

他们的动作迟缓,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剩下肉体的本能在驱动。

街上没有交谈声。

没有叫卖声。

甚至没有脚步声。

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水桶晃动的哐当声。

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比死寂更令人心悸的嘈杂。

慕容澈抬起头。

他看向那些墙壁上的砖雕。

阳光下,那些扭曲的形态看得更加清楚。

《松鹤延年》里的仙鹤,脖颈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拧向后方,尖喙刺入了自己的脊背。

《鲤鱼跃龙门》中的龙门,变成了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

而那条奋力跳跃的鲤鱼,全身的鳞片都已脱落,化作一只只流着血泪的眼睛,绝望地望向天空。

每一幅砖雕,都从吉祥的祝愿,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慕容澈拦住一个路过的妇人。

他指了指墙上那幅狰狞的鲤鱼。

“大嫂,这墙上的雕花,何时变成这样的?”

妇人缓缓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空洞地穿过慕容澈,落在后面的墙壁上。

她看了很久。

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茫然。

“一直……就是这样啊。”

她的声音干涩而飘忽。

说完,她便转回头,继续端着木盆,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

慕容澈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看见了。

妇人端着木盆的手腕上,同样有一个崭新的印记。

一条无鳞的、泣血的鲤鱼。

不止是她。

巷子里每一个人的手腕上,脚踝上,脖颈上,都多出了一个与附近砖雕图案完全相同的印记。

他们成了这些诅咒的一部分。

叶清瑶的玉虚剑,在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剑气已经感应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妖气。

就在这时,他们来时住下的那家客栈门楼上,那幅扭曲的《松鹤延年》砖雕,动了。

砖石的接缝处,渗出暗红色的粉末。

那只用尖喙刺入自己脊背的仙鹤,它的头颅,缓缓地、僵硬地转了过来。

两个焦黑的孔洞,对准了慕容澈。

“小心!”

叶清瑶一声清叱。

话音未落,那只砖雕仙鹤,竟从墙壁上挣脱了出来。

它不再是扁平的浮雕。

它的身体变得立体,砖石的材质迅速角质化,变成了灰白色的骨肉。

“呱——”

一声不似鹤鸣,倒像乌鸦临死前嘶哑的哀嚎。

它张开翅膀,利爪如钩,朝着慕容澈当头抓下。

那爪子上,还带着潮湿的、混合着石灰与血腥气的泥土。

慕容澈不退反进。

他侧身避开利爪,怀中的罗盘哀鸣声陡然尖锐。

他没有武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拳砸向怪物伸长的脖颈。

拳头与怪物骨肉相击,发出的却是金石交错的闷响。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一阵发麻。

怪物吃痛,攻势却更加疯狂。

另一只爪子横扫而来,带起一阵腥风。

“铮——”

一道清冷的剑光,后发先至。

玉虚剑出鞘,剑光如练,精准地斩在怪物的翅膀根部。

火星四溅。

怪物的翅膀应声而断,掉在地上,摔成一地砖石碎块。

它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剩下的独翼一振,竟不是逃跑,而是更凶悍地扑向叶清瑶。

就在这时,巷子拐角处,传来一阵悠扬又带着几分苍凉的三弦声。

伴着三弦声的,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唱腔。

“……黄河水流乾,阿哥的山丹花儿开不上……”

歌声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那只怪物的耳中。

怪物疯狂的动作,猛然一滞。

它痛苦地用头撞击着墙壁,发出砰砰的闷响。

片刻之后,它整个身体开始龟裂,化作一堆失去生机的砖块瓦砾,散落在地。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搏杀,从未发生。

巷子里的居民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依旧麻木地做着自己的事。

慕容澈和叶清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循着歌声,走向巷子拐角。

一个穿着对襟短褂,头戴白布帽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

他怀里抱着一把老旧的三弦,手指在琴弦上不疾不徐地拨动着。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唱本。

与巷子里其他人的空洞不同,这个男人的眼神,清亮,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

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琴声一停,他抬起眼皮。

“二位,外地来的吧?”

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河州味道。

慕容澈点了点头,抱拳道。

“在下慕容澈。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男人摆了摆手,自嘲地笑了笑。

“我叫马子墨,一个唱贤孝的瞎子罢了,出不了什么手。”

他的眼睛,明明清亮有神,却自称瞎子。

慕-容澈没有追问。

他的目光,落在了马子墨脚边的唱本上。

那本用粗线装订的唱本里,夹着一张颜色明显不同的纸页。

那是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卷曲的羊皮卷。

马子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他没有遮掩,反而伸手将那张羊皮卷抽了出来,递给慕容澈。

“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慕容澈接过羊皮卷。

古老的文字,记录着一段几乎被遗忘的传说。

最上方,是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八坊幻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