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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崆峒山而下的路,比上山时漫长许多。

天际那座巨大的白塔虚影,如同一道烙印,始终悬在他们前行的方向。

它不再变幻,只是静静地存在着,用一种无声的姿态宣告着它的降临。

抵达临夏时,天色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却没有一丝温度。

慕容澈胸口的罗盘,那股急促的震颤,在踏入这座城市边界的瞬间,反而诡异地平息了。

它没有恢复正常。

它只是死寂了下去,仿佛一块被耗尽了所有灵性的顽石。

这种死寂,比任何剧烈的反应都更令人心头发沉。

两人没有在城中停留,径直寻向了八坊十三巷。

这是临夏的核心,也是陇右回族风情的源头之地。

巷口。

空气陡然变得粘稠。

呼吸进去的每一口,都带着沉重的湿意,紧紧贴附在肺腑之上。

声音在这里仿佛被吸收了。

远处的叫卖,近处的脚步,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显得不真切。

街边的砖雕门楼古朴繁复,本该充满生活气息。

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那些雕刻出的花鸟鱼虫,却透着一股僵硬的死板。

一个干瘦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回族白帽,坐在巷口的一张小马扎上。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茶摊。

几只三泡台盖碗,一个冒着热气的铜壶。

老者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浑浊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看见了慕容澈与叶清瑶。

他没有招揽,只是默默地提起铜壶,冲泡了两碗茶。

然后,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将茶碗推到了两人面前。

动作缓慢,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一股奇异的茶香飘散开。

混合着红枣的甜,桂圆的润,还有一些辨不清的草木气息。

是当地待客用的三泡台。

慕容澈的视线落在茶碗上。

白瓷的碗,碧绿的茶汤,几颗红枣与枸杞点缀其间,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

他没有立刻去端。

叶清瑶也停住了脚步,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玉虚剑。

周围的一切都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一幅画。

慕容澈终于伸出手,没有去碰碗身,只是用指尖轻轻揭开了碗盖。

雾气升腾。

碗底的茶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聚拢在一起。

它们舒展开,又彼此勾连。

最终,在碧绿的茶汤中,清晰地组成了四个墨色的字。

梦。

醒。

人。

亡。

一股凉气,从慕容澈的指尖,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

面前的小马扎上,空空如也。

那个干瘦的老者,连同他的茶摊,都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那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茶,孤零零地摆在地上。

巷子深处,最后一缕天光被吞噬。

夜色,瞬间降临。

“走。”

叶清瑶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慕容澈放下碗盖,盖住了那四个不祥的字。

他没有再看那碗茶一眼。

两人迈步踏入巷子深处。

夜里的八坊十三巷,彻底失去了白日里的人气。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只有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在没有风的空气里,投下静止不动的、血色的光晕。

光晕照亮了墙壁上的砖雕。

那些原本栩栩如生的《松鹤延年》《鲤鱼跃龙门》,此刻在红光下扭曲了形态。

仙鹤的脖颈弯折成诡异的角度。

鲤鱼的鳞片,像一张张惊恐圆睁的眼睛。

他们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客栈的掌柜睡眼惺忪,接过银钱时,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动作机械而麻木。

整个客栈,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住客。

死寂。

一种能将人逼疯的死寂。

慕容澈没有点灯。

他站在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迷宫般的巷道。

叶清瑶则在房间中央盘膝而坐,玉虚剑横陈于膝上,剑身在黑暗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寒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

子时刚过。

异变陡生。

对面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原本亮着的微弱烛火,突兀地熄灭了。

紧接着,是第二家。

第三家。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挨家挨户地,掐灭这片区域里所有的光亮。

也掐灭了所有的生机。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在那些灯笼的红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有东西在动。

一个黑影。

轮廓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到它头顶戴着一顶白帽,身上裹着宽大的黑袍。

它贴着墙根,如同鬼魅一般,无声地滑向下一户人家。

它在一扇门前停下。

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

那个黑影,就那样直直地、缓缓地,穿透了厚重的木门,融入了屋内的黑暗中。

屋内,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片刻之后,黑影又从门里“渗”了出来,继续飘向下一家。

周而复始。

叶清瑶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是什么?”

“不知道。”

慕容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只知道,自己怀里那枚死寂的罗盘,在黑影出现的瞬间,开始发出一阵微弱的、如同牙酸般的哀鸣。

这一夜,无人入睡。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些在巷道里游荡的黑影才如同融化的雪,悄然消失。

第一缕晨光,刺破了临夏的粘稠空气。

“吱呀——”

客栈的房门被推开。

睡眼惺忪的掌柜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色,又茫然地看了看慕容澈两人。

眼神空洞,困惑,像一个刚刚从漫长梦境中醒来,却遗忘了梦境全部内容的人。

慕容澈的目光,落在了掌柜伸懒腰时露出的手腕上。

那里的皮肤上,多了一个崭新的印记。

一个砖雕纹样的胎记。

图案,正是客栈门楼上那幅扭曲的《松鹤延年》。

只是画中的仙鹤,双眼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