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喝得酩酊大醉,瘫在桌边人事不省,最终还是林婉玉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挨个架起、挪到床上躺好。
见父子俩呼吸渐沉、眉头舒展,确已熟睡,她才悄悄攥紧衣角,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消失在夜色里。
她脚步匆匆,一路走到寨子里那口常年泛着冷光的水井边,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粗布小袋,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袋里的东西尽数倾倒进井中。
隔天一早,蒙烈和蒙拓父子俩像是断了片,对昨夜的醉态毫无记忆,照旧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蒙烈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继续和来寨子里的商人们讨价还价,手指在算盘上翻飞,眼神里满是精明。
蒙拓则满脸堆笑,殷勤地领着元照和阿青在寨子里四处闲逛。
只是每当路过仓库、后山这类重要地方,他总会找借口岔开话题,半分不让两人靠近。
因本就不急着赶路,元照她们也没着急离开红花寨。
蒙拓绞尽脑汁想阻止她们动身,元照和阿青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
其实她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早看穿了蒙拓的目的——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她们体内那根本不存在的青丝蛊卵孵化罢了。
在他看来,只要青丝蛊卵破壳,元照和阿青便会沦为任他摆布的傀儡。
日子眨眼间就过去了三日。
这天清晨,蒙烈和蒙拓父子俩刚睡醒,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却没闻到往常飘满院子的饭菜香。
妻子(母亲)竟没像往常一样早早备好早膳。
父子俩顿时沉了脸,怒火直往上窜,气冲冲地在屋里翻找妻子(母亲)的下落。
可他们把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搜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她的踪迹。
就在两人满脸怒容、拳头攥得咯咯响时,寨子的一个方向突然传来滚滚浓烟,黑灰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父子俩见状大惊失色,脸色瞬间惨白——那个方向,正是红花寨的命根子,罂粟花田的位置!
意识到大事不妙,父子俩再也顾不上找林婉玉,拔腿就朝着着火的方向狂奔而去,脚步慌乱得险些绊倒。
不仅是他们,整个寨子的人瞧见浓烟,也都疯了似的往花田赶。
罂粟花田可是红花寨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基啊,若是出了差池,没了生计来源,他们还怎么活?
可等他们气喘吁吁赶到地方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熊熊大火早已吞噬了整片花田,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黑色的秸秆,将半边天空染得通红,那景象比最灿烂的晚霞还要刺眼,却透着让人绝望的毁灭感。
只见林婉玉站在熊熊大火的前方,裙摆被热浪吹得猎猎作响,脸上却笑得无比畅快、无比灿烂。
蒙烈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林婉玉,嘴唇也止不住地哆嗦,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是你做的?”
林婉玉笑得更开心了,眼底却闪着解恨的光:“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怎么敢,怎么敢的?!”蒙烈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暴虐狮子,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将林婉玉活活咬死,嘶吼声里满是疯狂,“你简直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寨子里的其他男人也都被激怒了,纷纷指着林婉玉破口大骂,眼神里满是怒火。
“你个丧门星,这可是咱们红花寨的根啊!没了它,咱们拿什么跟山外那边交代?你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寨子里一位年迈的长者拄着拐杖站出来,声音里满是痛心和怨毒,死死盯着林婉玉。
“你个杀千刀的毒妇,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都嫁进寨子里快三十年了,孩子也生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你这不是要毁了寨子吗?你要大家伙以后怎么活?”
这次说话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是蒙烈的二婶,蒙拓的二奶奶。
当年她和林婉玉一样,都是被人骗进寨子里来的,后来被种下青丝蛊,被迫嫁给了蒙烈的二叔。
可几十年过去了,时间早已磨灭了她曾经的不甘和怨恨,她完完全全成了这个寨子的一份子,如今寨子里不少姑娘,就是被她哄骗进来的。
……
一时间,无数恶毒的谩骂声一股脑地涌向林婉玉,像潮水般将她包围。
可林婉玉看着他们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模样,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他们骂得越大声,就说明他们越痛心,越绝望,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寨主,千万不能饶了这个毒妇!一定要让她尝尝什么是万虫噬心的滋味!”有人红着眼眶嘶吼,恨不得立刻将林婉玉挫骨扬灰。
“对,一定不能轻饶了她!敢烧我们的花田,就得付出代价!给她灌芙蓉膏,然后把她关起来,让她尝尝想要芙蓉膏却得不到的滋味,让她像狗一样求我们!”
“把她丢到万虫窟去!让她知道背叛寨子的下场有多惨!”
……
众人七嘴八舌地给蒙烈出主意,每一个提议都透着狠戾,恨不得将林婉玉折磨得生不如死。
蒙烈死死地盯着林婉玉,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你我夫妻几十载,我本不想如此对你,这都是你逼我的!”
林婉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到蒙烈这话,她瞬间收住笑,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嫌恶和鄙夷:
“谁跟你是夫妻!你不知道,一想到跟你这种人生活了几十年,我就恶心的想吐!是你,全都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师父和师兄,你该死!你活该去死!”
她的思绪瞬间飘回过去——当年和师父、师兄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啊!
师父和师兄最疼爱的就是她,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着她。
他们虽然不是名门大派出身,武功也都平平,可六人结伴游历江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谁能想到,就是红花寨这群恶魔,毁了她所有的美好!
她恨不得生啖其肉,豪饮其血,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林婉玉的话像一把尖刀,扎在蒙烈心上,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刚被抓来、敢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妻子。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百依百顺,都快忘了,她的性子曾经是多么刚烈。
“好好好!既然你不顾念半分情分,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猛地从腰间扯下一个青铜蛊铃,那蛊铃的模样,和阿蛊朵操控蛇蛊的蛊铃如出一辙。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伴随着他有节奏的摇动,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看到这一幕,寨子里所有的人都满脸快意地盯着林婉玉,眼中满是期待——他们等着看林婉玉被青丝蛊折磨得痛不欲生、满地打滚的模样。
然而,半天过去了,林婉玉却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没有丝毫痛苦的反应。
“怎么回事?”蒙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林婉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蛊铃,随即又不死心地用力摇了起来,铃声比之前更响,节奏也更快。
可无论他摇了多少次,摇得多么用力,林婉玉身上的青丝蛊都始终不见半点反应,她甚至还故意伸了个懒腰,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蒙烈不住地喃喃自语:“不可能,青丝蛊怎么会失效,不可能!”
“哈哈哈~~”林婉玉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畅快和解脱,“你们以为我今天敢烧毁罂粟花田,会一点准备都没有?青丝蛊?你们现在还以为那种东西能控制住我?”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你怎……怎么可能摆脱青丝蛊的控制!”蒙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飘。
这时,他们看到林婉玉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鼓,鼓面蒙着一层不知名的兽皮,看着格外诡异。
“你们的蛊虫不起作用,也该试试我的蛊虫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婉玉已经抬起手,轻轻拍打起了手中的小鼓。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空气里回荡,没有丝毫穿透力,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频率。
众人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正蠢蠢欲动。
片刻之后,一阵蚀骨的疼痛突然从四肢百骸传来,疼得他们瞬间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满地打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你怎么……怎么可能会……”蒙烈疼得满头都是冷汗,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他抬起头,看向林婉玉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恐惧。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说寨子里最近有什么异常,那就只有阿拓带回来的那两个姑娘了!一定是她们搞的鬼!
“是……是那两个贱女人,对不对!一定是她们!”蒙烈嘶吼着说道,声音里满是疯狂和怨毒。
见蒙烈胆敢侮辱自己的恩人,林婉玉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愠怒,她虽然没说话,也没反驳,但手中的小鼓却拍打得更快了,鼓声也变得更加急促。
一时间,众人的惨叫声更加剧烈,不少人甚至疼得昏死过去,又被更强烈的疼痛唤醒,场面惨不忍睹。
蒙烈猜测的没错,林婉玉操控众人的蛊虫,还有她手里的小鼓,全都是阿青交给她的。
那小鼓,还是阿青用沼泽腐蛤的皮制作的——沼泽腐蛤的皮韧性极佳,非常适合做鼓。
阿青在雁苍山时,闲着没事做了许多,不过大多都被鹤鸣她们带回天门镇了,她自己手里,只留了这么一个。
而众人所中的蛊虫,名为“血肉债”。
顾名思义,中了此蛊的人,便会像是要偿还欠下的血肉之债一般,受尽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这种蛊虫,可比青丝蛊高级多了,也狠毒多了。
红花寨众人都是擅长用蛊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蛊虫之后,立刻强忍着剧痛,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尝试用各种方法解蛊。
可阿青的蛊虫何其厉害,哪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解得掉的?
忙活了半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身上的疼痛反而越来越剧烈,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割他们的肉。
蒙拓被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颤抖,他抬起头,满脸扭曲地看着林婉玉,声音里满是哀求:
“阿娘,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的!”
林婉玉闻言,瞬间被激怒,她猛地提高声音怒吼一声:“闭嘴!你不是我的孩子!你跟你那畜生父亲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该死!!!”
她在饱受蒙烈折磨的那些年里,曾经无数次期盼过这个儿子能帮她一把,哪怕只是替她说一句公道话也好。
他是蒙烈唯一的孩子,备受蒙烈宠爱,只要他肯开口,哪怕只是轻轻一句,她也能少受无数折磨。
可一次也没有,他永远都像个旁观者,甚至有时还会帮着蒙烈指责她、使唤她,仿佛她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她的奴仆。
如果他心中对她这个母亲还有一丝敬爱之情,她今日也不会如此决绝。
蒙拓看着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母亲恨的不仅仅是父亲,不仅仅是整个寨子,还有他这个亲生儿子!
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从前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使唤母亲,从来没意识到过这哪里不对。
这时,蒙烈又开口了。
他没有求饶,反而强忍着剧痛,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贱妇,你以为凭借从那两个贱人那里得到的蛊虫,就能制服我们了?你也太小看我们红花寨了!你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难道还不知道我们寨子里养了多少蛊虫?今日,我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寨子里所有的人都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从腰间摘下一个蛊铃。
伴随着他们一起摇动手中的蛊铃,周围突然传来无数“嘶嘶”的蛇鸣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下一秒,只见周围的草丛、树林里,突然窜出无数吐着蛇信的黑蛇。
这些黑蛇的模样,与阿蛊朵役使的两条黑蛇极其相似,只是体型没有那两条那么大而已——它们正是红花寨最擅长培养、也最引以为傲的黑月蛊。
无数黑月蛊快速爬动,将林婉玉团团包围,一步步向她逼近,蛇信不断吐出,显然是想将她吞入腹中。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丝快意——待会儿,一定要让这贱人尝尝什么叫作万蛇噬身,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然而,他们却没注意到,林婉玉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反而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眼看黑月蛊距离林婉玉越来越近,不过几步之遥时,突然之间,一阵悠扬的笛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一股莫名的气息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原本凶神恶煞的黑月蛊,瞬间都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它们先是昂起头,满脸惊慌失措,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身体不住地颤抖。
接着,它们又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命令,纷纷低下头,像是木头一般呆愣在原地,连蛇信都不再吐出。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黑月蛊不动了!”有人面露急色,用力晃动手中的蛊铃,可黑月蛊依旧毫无反应。
“动啊!你们都给我快动!快动!”所有人都在气急败坏地催促着自己的黑月蛊,可这些平日里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蛊虫,此刻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无论他们怎么嘶吼、怎么摇晃蛊铃,都无动于衷。
“林婉玉,你到底做了什么?”蒙烈大声质问着林婉玉,声音里肉眼可见地露出了慌张和恐惧。
他怎么能不慌张?黑月蛊是红花寨的底气,没有黑月蛊的保护,他们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任人宰割。
林婉玉淡淡一笑,语气里满是嘲讽:“这就怕了?别着急呀,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只浑身带着金色圆环的蜘蛛,从旁边的树上爬了下来,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只蜘蛛体型不算大,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正是阿青的金环鬼面蛛。
金环鬼面蛛爬到一只黑月蛊身上,用锋利的爪子轻轻一划,就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黑月蛊的七寸。
它伸出细小的口器,从中勾出黑月蛊的蛇胆,然后“吸溜”一下,将蛇胆吞入了腹中。
整个过程中,黑月蛊始终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仿佛本就是专门奉送给金环鬼面蛛的供品。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不过片刻时间,红花寨众人精心培育出来的黑月蛊,便死伤无数,地上满是黑蛇的尸体,场面触目惊心。
而那只金环鬼面蛛,却吃得一脸餍足,身体似乎都比之前大了一圈。
至于这些黑月蛊为什么一动都不敢动,那是因为它们全都被阿青的圣蛊给压制住了——圣蛊乃是五毒神教记载中的仙蛊,普通蛊虫在它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等到所有的黑月蛊都被金环鬼面蛛杀死,红花寨众人已经满脸绝望,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的蛇尸,连疼痛都忘了。
罂粟花田被烧,赖以生存的根基没了;黑月蛊全被杀死,最后的底气也没了,他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而此时,吃了所有黑月蛊蛇胆的金环鬼面蛛,却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在进行某种蜕变。
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飞蛾不知从哪儿飞了出来,正是阿青的大白蛾。
它快速飞到金环鬼面蛛身边,吐出一道晶莹的丝线,缠住昏睡的金环鬼面蛛,然后带着它快速扇动翅膀,朝着远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