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准时停在了楼下。陈舒芬亲自前来，接江雪珑与张国容一同前往启德机场。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去一趟tVb。
司机利落地将二人的行李搬进后备箱。江雪珑笑着对站在车旁的陈舒芬说：“陈太，方总要是知道我赶在去台湾前，专门熬夜写了策划案给她汇报，是不是会很感动啊？”
陈舒芬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衣裤，戏谑地笑道：“感动是不会的。在方小姐眼里，年轻人就是该拿命来拼事业的，躺着休息？死后想躺多久躺多久。不过，大概能原谅你又先斩后奏，跑去跟华纳的艺人合作这件事了。”
她推着二人上了车。车厢内空间宽敞，江雪珑和张国容自然地在最后一排坐下，陈舒芬则坐在他们前面的第二排。
车子平稳启动，驶入车流。陈舒芬转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看向江雪珑，语气带着半真半假的抱怨：“阿珑，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就不能多跟我们文星唱片的自己人合作吗？华纳的人就那么香？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现在业内都在传，你是不是准备合约到期就换东家了。”
她说着，带着点不满地拍了一下椅背：“关键是，华纳那边居然也不站出来辟个谣！由着风声乱传！”
江雪珑闻弦音而知雅意，唇角微扬：“所以，陈太是想让我……站出来辟个谣？”
这个“辟谣”可不仅仅是澄清传闻那么简单，更是要给文星唱片一颗定心丸，等于是一种口头承诺，保证她不会转投别家。
陈舒芬也不绕弯子，直接坦诚道：“毕竟我们当时合约签的年限短，这眼看就快到期了嘛。”她看着江雪珑，语气带着商量，却也有一丝不容回避的期待，“可以吗，阿珑？”
江雪珑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心里快速盘算着。她其实更想去其他公司玩玩，华纳、滚石、宝丽金都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要是到时候兴致来了，自己开家唱片公司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眼下陈太既然直接问了，她也不能全盘托出未来所有计划，毕竟合约到期前大家还要继续合作的。于是，她选择只说一半。
“陈太，其实您了解我的。”江雪珑语气轻松，眼神却带着认真的光，“我这个人吧，什么事情一旦自己做上手了，熟悉了里面的门道，就总会想着……要不要试试单干。”
她顿了顿，抛出了核心想法：“我在想，跟文星唱片的合约到期之后，要不要自己开一家唱片公司。”
话音未落，她已伸手亲昵地搂住身旁张国容的肩膀，脸上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补充道：“到时候，莱斯利肯定也不能跟文星续约了。他必须是我的……开山台柱！”
陈舒芬的目光在自信满满的江雪珑和一脸纵容、明显乐在其中的张国容之间转了转，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作为经纪人，她当然不希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艺人转投别家。但如果艺人是翅膀硬了，想自己振翅高飞当老板，她也不能硬拦着别人的财路。大家还在一个圈子里，以后总有合作的机会。
何况，她对江雪珑这个冰雪玲珑又才华横溢的女孩，是真有几分超出工作关系的感情在。
她转回身，面向前方，语气已然松动：“行吧行吧。”她摆了摆手，带着点眼不见为净的意味，“只要你不是去华纳就行。反正，吴正圆不行。”
江雪珑闻言差点笑出声。这两位女士，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变得如此针尖对麦芒了？
……
tVb八楼，方艺华的办公室。
江雪珑正坐在方艺华对面，阐述她连夜赶出来的新综艺节目策划。方艺华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策划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待江雪珑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完成叙述后，方艺华才沉吟片刻，缓缓抬起头，开口的语气却带着明显的质疑：
“阿珑，你这份策划案的方向，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她用钢笔的笔头在策划案上点了点，语气带上了三分属于老板的强硬：“不论是之前的《新秀歌唱大赛》，还是《Running man》，核心都是明星强参与，噱头和爆点十足。我以为你这份新策划，也会是同样性质的明星节目。”
她放下笔，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你现在做一个全素人的节目，我担心……根本没人想看。收视率从哪里来？”
江雪珑丝毫不慌，她早就料到方艺华会有此一问。她笑着把身子往前靠了靠，贴在办公桌边缘：
“方总，tVb旗下的明星就这么多，观众打开电视，来来回回看到的都是这些熟面孔，时间长了，难道不会腻吗？”
方艺华眉头一蹙，正要反驳，江雪珑却不给她机会，语速平稳地接着说道：
“但这个新节目不一样，它瞄准的是当下普通香港市民的刚需！”她加重了“刚需”二字，“香港地少人多，地价寸土寸金，多少市民住的房子都不大，甚至还有很多家庭，几代人挤在二三十年前建的唐楼里，居住环境亟待改善！”
“我们这个节目，每期抽取两户报名的观众家庭，由节目组提供专业的工人和设计师，用短短三天时间，免费为他们改造老旧、狭小的居住环境。方总，您说，这是不是一件送到市民家门口的大好事？如此充满社会关怀，谁会不乐意？”
方艺华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摇了摇头：“出发点是好的。但把这个过程拍成电视节目，会不会太枯燥了？谁会有兴趣看街坊邻居家里搞装修？这有什么戏剧性？”
江雪珑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方总这真是久居上位，不太了解民间疾苦和趣味了。她自己不感兴趣，不代表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普通市民不感兴趣。
“当然不会枯燥！”江雪珑声音清亮，充满说服力，“首先，居住空间狭小，收纳就是最大的痛点。观众可以从节目中学到实用的收纳技巧，也能参考别人家的装修思路，用来改造自己的小家。”
“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个核心环节！”她伸出两根手指，“每期被选中的两户人家，不能坐享其成。他们必须全家动员，亲自参与到对方家庭的改造任务中去。我们节目组提供基础的软装经费，他们则要努力满足对方家庭提出的改造愿望！而他们动手过程中可能会遇到意外情况、矛盾冲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就是您要的戏剧性！”
她的眼神闪着光，描绘着那个场景：“等到最终收房那天，我们会让他们蒙住眼睛，走进自己焕然一新的家里。而我们的摄像机，会牢牢对准他们揭开眼罩那一瞬间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得尖叫？是满意得落泪？还是结果出乎意料？甚至会不会有家人嫌弃？这种最真实、未经修饰的情感爆发，一定会让观众看得有滋有味，感同身受！”
她看着方艺华略有松动的表情，趁热打铁：“而且香港地方就这么大，圈子很小，说不定观众就能在电视上看到自己亲朋好友的家被改造了。这本身，不就是一桩充满人情味的趣事吗？”
方艺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第三次被江雪珑流畅而自信的阐述给堵了回去。
“方总，tVb不能只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造星工厂。”江雪珑站直身体，语气诚恳而有力，“我们也应该主动弯下腰，去接近我们的普通观众，倾听他们的声音，考虑他们真实的需求，甚至……帮他们实现一些小小的愿望。这档节目，就是一个绝佳的桥梁！”
方艺华看向说着说着已经不知不觉站起身、整个人都在发光的江雪珑，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竟让她恍惚间看到了些许自己年轻时，单枪匹马在tVb和邵氏一众高层面前据理力争的影子。
她有些气笑了，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三番两次不让她说话。
“说完了？”方艺华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江雪珑身上，“终于允许我说话了？”
江雪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过于强势了，她“嘿嘿”一笑，从善如流地坐回椅子上，甚至还乖巧地把方艺华手边的咖啡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说完了。方总请喝咖啡，润润嗓子。我现在洗耳恭听您的意见。”
方艺华把咖啡杯轻轻推开一小段距离，平视着江雪珑：“既然你这么笃定，说得头头是道，想必是听不进我的意见的……”她指尖轻敲桌面，“我可以拿第一期节目让你试试，如果收视率不达预期就会被叫停。”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沉：“不过阿珑，我想让你搞清楚，这是你成为tVb股东之后，亲自负责推进的第一个节目……”方艺华意有所指的强调，“它的成败，关系很大。”
江雪珑收敛了笑容，认真点头：“我明白！方总放心，这个节目一定会在市民中获得非常好的反响，甚至……”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可能会帮我们从老对手亚视那里，拉到很多新的观众！”
这最后半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方艺华的心思。她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随即又很快掩饰下去。
她将手里的策划案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预算部分：“每期一家五千港币的软装经费，这倒是小钱。关键是，工人和设计师，还有硬装费用，由谁来提供？这笔开销可不小。”
她抬起头看向江雪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笔钱tVb可不出”。
江雪珑笑了，成竹在胸：“赞助商提供。”
见方艺华投来疑惑的眼神，她慢悠悠地揭开谜底：“节目所需的所有工人、设计师，以及硬装、软装经费，全部由赞助商承担。至于赞助商跟tVb之间的具体合作协议，还请方总另外安排专人去对接。能谈下多少广告费，就看我们市场部同事自己的本事了。”
方艺华挑了挑眉，这种费用全包还要额外支付广告费的赞助商，在业内可不好找。她站起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审视的目光：
“听你这意思……你已经拉到赞助商了？”她追问，“哪一家？”
江雪珑迎着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露：
“中、建、企、业。”
方艺华反应了刹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她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重新打量着江雪珑：
“船王许家的产业？”她语气带着探究，“听说，前两天你和陈栢强的合作舞台结束后，是被许家那位行事高调的二公子，开着跑车接走的？”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不要告诉我，你们那天……是去‘谈工作’了？”
江雪珑有一瞬间的无语。方艺华显然是误会了她和许靳亨的关系。但她进入许家、谋划长河股权的事情，眼下变数还太多，实在不宜声张，以免将来事情没成，自己反而成了最大的笑话。
于是，她立刻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语气无比坦然：“当然是去谈工作了！不然呢？”
方艺华见她这副模样，也懒得过多纠缠她的私事。反正赞助商能落实才是关键。她重新端起咖啡杯，语气恢复了平常：
“行吧。我会让市场部去跟中建企业接洽的。”她抿了口咖啡，抬眼看她，“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去台湾吗？别在这里磨蹭了，快去吧。”
“诶，好嘞！”江雪珑爽快地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手包，起身就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却被方艺华叫住：“等等。”
江雪珑回头。
方艺华晃了晃手中那份策划案：“你这案子里，好像没写节目的名字。这个节目，你准备叫什么？”
江雪珑站在门口，逆着光，笑得很是灿烂，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交换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