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弹性。每踩一步,都似乎能感受到蛇鳞下肌肉的微弱蠕动。手电光柱在这条诡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两侧是密密麻麻、无声昂首的毒蛇,它们冰冷的竖瞳在手电光下反射出点点寒光,如同黑暗中最恶毒的监视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腐朽味道。
黑瞎子背着予恩,走得很稳,但每一步都踏得沉重。他能感觉到背上之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带着一种不祥的凉意。予恩的身体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布条勒得很紧,防止他滑落,但那点重量,却压得黑瞎子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他的墨镜片上沾了点蛇血,视野有些模糊,但他顾不上擦,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张祁灵走在他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他的气息很稳,但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额角的汗迹未干。刚才强行封住予恩紊乱的内息,显然消耗不小。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黑金古刀的刀柄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一种极致的警戒状态,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
王庞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胖脸上全是冷汗,他不敢低头看脚下滑腻的“路”,只能死死盯着前面张祁灵和黑瞎子的背影,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祈祷。解雨臣走在他旁边,脸色凝重,手中的武器握得很紧,目光不断扫视两侧的蛇墙和前方的黑暗,试图找出任何潜在的陷阱或攻击迹象。
吴家兄弟和吴携、汪牧跟在后面。吴三行和吴二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显然认出了这条路可能通往何处,眼神交换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决绝。吴携则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看着脚下蠕动的蛇身,看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看被黑瞎子背着的、生死不明的予恩,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像一场噩梦。汪牧依旧平静,但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像是在冷静地记录和分析着一切。
那诡异的“叮铃”声始终在前面引领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古老的、漠然的韵律,穿透黑暗,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搅动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在巨大的树木根系和嶙峋的怪石间蜿蜒向下,坡度越来越陡,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那股腐朽的气息越发浓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黑暗似乎到了尽头。手电光照射过去,隐约映照出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洞口轮廓。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粗糙,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某种黑色的、脉络状的菌类,像一张沉默巨兽张开的口。
铃声,正是从那个洞口里清晰地传出来的。
蛇群到了洞口附近,便不再前行,它们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开,重新融入周围的黑暗,只留下洞口前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仿佛那里是某种禁忌的界限。
黑瞎子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将背上的予恩又往上托了托。他盯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墨镜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就是这里了?”他的声音沙哑。
张祁灵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站在洞口边缘,凝神向内望去。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手电光射进去,像是被吞噬了一样,只能照亮洞口附近粗糙的岩壁。
“妈的,这地方……阴气真重。”王庞子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解雨臣蹲下身,仔细查看洞口边缘的苔藓和那些黑色菌类,沉声道:“有人工痕迹,年代非常久远。这些菌类……我没见过。”
吴三行和吴二白也走到了洞口前,他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吴二白伸出手,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洞口边缘湿冷的岩石,指尖传来一种刺骨的寒意。“是这里没错了。”吴二白的声音低沉,“‘归墟之口’。”
“归墟?”吴携茫然地重复,这个词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
“传说中万物终结与回归之地的一个……入口,或者说,印记。”吴三行解释道,他的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黑瞎子背上的予恩,“看来,我们这位‘小朋友’,跟这里的渊源不浅。”
汪牧站在稍远的地方,他没有靠近洞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当吴二白说出“归墟之口”时,他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黑瞎子背上的予恩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
予恩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睁开,但最终只是无力地掀开一条细缝。他的眼神依旧是涣散的,没有焦点,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黑瞎子立刻侧过头,紧张地凑近:“予恩?予恩你醒了?你说什么?”
“……铃……声……”予恩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停下……让它……停下……”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身体又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那铃声对他而言是某种酷刑。
黑瞎子猛地抬头,看向那幽深的洞口,眼神里爆发出凶光:“操!是这鬼铃声搞的鬼!”他对着洞口怒吼,“里面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那持续不断、漠然回响的叮铃声。
张祁灵按住了有些失控的黑瞎子,沉声道:“他在害怕这声音。”
“那就进去毁了它!”黑瞎子咬牙切齿。
“恐怕没那么简单。”吴二白冷冷开口,“归墟之口的铃声,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规则的显化。毁不掉,除非……”
“除非什么?”解雨臣追问。
吴二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汪牧:“汪家小子,你们家族记载里,关于‘归墟引’是怎么说的?”
汪牧似乎并不意外吴二白会问他,他平静地回答:“归墟引,以特定血脉或魂印为媒介,叩响归墟之门。铃声起,门户开。铃声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予恩身上,“要么回归完成,要么……引路人湮灭。”
引路人?!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予恩就是那个引路人?!
所以这铃声是因他而起?也必须要由他来终结?
黑瞎子看着背上又开始陷入昏迷、痛苦蹙眉的予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明白了,为什么予恩会那么痛苦,为什么他会说“不该活过来”。他很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引路人”,而他们的“复活”,打乱了他的计划,或者触发了某种更可怕的机制!
“所以,必须带他进去?”黑瞎子的声音干涩。
“或者,在这里等他被铃声彻底耗干。”吴二白的语气残酷而现实。
没有选择了。
黑瞎子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了一眼张祁灵,后者对他微微颔首。
“走!”黑瞎子不再犹豫,背着予恩,第一个迈步踏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一步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连风声和虫鸣都听不见,只剩下那诡异的铃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咄咄逼人。空气粘稠得像是液体,带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香烛和尸骸的怪异味道,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
手电光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压制,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他们似乎走在一条向下倾斜的、宽阔的甬道里,两侧是粗糙的岩壁,上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扭曲的图案和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
甬道很深,一直向下,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铃声,始终在前方指引,不,是催促。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不是手电的冷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跳跃的光芒。
随着他们靠近,那光芒越来越盛,最终,他们走出了甬道,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穹顶高耸,垂下无数如同利齿般的钟乳石。而在溶洞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祭坛。
祭坛由一种黑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砌成,表面光滑,反射着幽蓝色的光芒。祭坛的周围,矗立着九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柱,柱子上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图案,有蛇,有鸟,有各种扭曲的人形和兽形,那些图案在幽蓝的光芒下,仿佛活过来一般,缓缓蠕动。
而那幽蓝色的光芒,正是从祭坛的中心散发出来的。那里,似乎悬浮着什么东西,但因为光芒太盛,看不真切。
叮铃声,正是从祭坛的中心传来的。
到了这里,铃声变得无比清晰、响亮,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敲击在灵魂上,让人心神摇曳。
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祭坛的周围,在那九根青铜柱之下,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无数具骸骨!
那些骸骨姿态各异,有的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有的则像是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最终都化为了森森白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恐怖与绝望。它们的骨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漆黑颜色,像是被某种力量侵蚀过。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王庞子声音发颤,腿肚子都在打抖。
解雨臣的脸色也白了,他紧紧握着武器,呼吸急促。
吴三行和吴二白看着那祭坛和周围的骸骨,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显然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最坏的预计。
汪牧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盯着祭坛中心那团幽蓝的光芒,握着青铜短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黑瞎子看着祭坛,又感受到背上予恩因为铃声而加剧的痛苦颤抖,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指着祭坛中心,怒吼道:“就是那玩意儿在作怪?!老子去砸了它!”
他刚要往前冲,却被张祁灵死死按住。
张祁灵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心那团幽蓝光芒上,他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危险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不能去。”张祁灵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那里……有‘活’的东西。”
活的东西?
在这布满尸骸的死亡祭坛上?
就在张祁灵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中心那团幽蓝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那一直持续不断的、催命符般的叮铃声,戛然而止。
整个溶洞,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然后,一个冰冷、漠然、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缓缓在死寂的溶洞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