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空气,在午后显得格外粘稠。
阳光艰难地穿透融合后变得有些浑浊的大气,落在胖子的店铺前,映出漂浮的尘埃。
王胖子刚送走一个对那盆发光珊瑚问东问西、却显然不是诚心要买的主顾,一抬头,就看见隔壁摊位的老李凑过来,压低声音。
“听说了没?西边儿新开了个场子,昨儿晚上谢家和吴家那个小三爷都露脸了,阵仗不小。”
王胖子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起圆滑笑容,顺手递过去一根烟。
“是嘛?这帮爷们儿消停没多久,又折腾啥呢?”
“谁知道呢,听说是找啥人吧……”
老李接过烟,含糊地应着,眼神往胖子店里瞟了瞟,没看出什么特别,又闲聊两句便回去了。
王胖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转过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店门口。
予恩依旧坐在那把靠墙的椅子上,午后有些倾斜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身子上,将他额前的碎发染上一层浅金。他微微侧着头,看着门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空蒙。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不出意外能一直坐到天黑。
吴携,谢语辰,他们都到北京了。还有张祁灵和黑瞎子,估计现在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王胖子的心脏慢慢缩紧。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不想让任何人再来打扰予恩现在这份……死水般的平静。他不知道予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予恩,像一件布满裂痕、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走到予恩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轻松。
“那什么,我出去一趟,办点事。你看会儿店,啊?要是……要是看到什么不想见的人,你就当没看见,或者回屋里去,知道吗?”
予恩缓缓转过头,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向王胖子,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
王胖子看着他这反应,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无奈。
他伸手,想摸摸予恩的头,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但手抬到一半,看着予恩那毫无生气的侧影,又默默放了下来。
“我很快回来。”
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匆匆融入了潘家园喧闹的人流。他得去探探情况,至少要知道吴携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目标是不是予恩。
在潘家园错综复杂、新旧景象交织的巷弄深处,汪牧有些烦躁地掐灭了不知道第几根烟。
他已经在附近转悠了大半天。
那微弱指引他来到北京的感觉又消失了,心里头焦灼起来。张祁灵和黑瞎子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其他的线索也全然没有头绪。
现在这座融合后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吞噬了他所有的方向感。
他拐过一个堆放着许多奇异石刻的巷口,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摊贩的吆喝,游客的议论,能量器物发出的轻微嗡鸣,各种气味和声音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前方不远处,一个刚从一家售卖仿古玉器的店铺里走出来的身影上。
那个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色衣裤,身形瘦削。他走在光怪陆离的人群中,却像是一个独立与周遭一切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存在。
是予恩。
汪牧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让他耳膜嗡嗡作响。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是这该死的融合世界制造的又一个捉弄人的假象。
但他还是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盯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魇和独白中的脸,盯着那双……让他心脏骤缩的眼睛。
是真的。
他找到了。
无数种极端情绪在他胸腔里喷涌、翻滚,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立刻冲上去将人掳走的冲动。
汪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予恩是独自一人,没人在身边。
看来他是自己,张祁灵他们并不知道。
汪牧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下眼底翻涌的赤红,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他的脚步很轻,像一头追踪猎物的豹子,目光紧紧落在前方那个对一切毫无所觉的身影上。
予恩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是沿着街道随意地走着,偶尔会在某个售卖奇特小吃的摊前停顿一下,看上一眼,然后又继续前行。
汪牧跟了他两条街,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连接着两条主街的短巷口,加快了脚步,挡在了予恩面前。
予恩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眼,看向挡住去路的人。他的眼神没有没有惊讶,没有认出故人的波动,只是平静地认出了眼前的对象——汪牧。
汪牧看着他那双映不出自己倒影的眼睛,心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和恐慌。
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糟糕。
喉结滚动,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予恩。”
予恩看着他,没有说话。
汪牧被他这种全然陌生的反应刺痛,上前一步,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你不认识我了?”
予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认识。汪牧。”
仅仅是名字。
再没有多余的话。
汪牧胸口一窒,一股暴戾的怒火混合着失落冲上头顶。伸手想要抓住予恩的手臂,声音压抑着低吼。
“你他妈到底怎么了?!从青铜门出来变成这副鬼样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予恩衣袖的瞬间,予恩身体往旁边侧了一下,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汪牧的手僵在半空。
予恩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绕过僵立的汪牧,继续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走去,没有回头。
汪牧站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抓取的姿势,指尖冰凉。
他看着予恩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阴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无措”和“崩溃”的神情。
他找到了他。
却又好像没有。
潘家园的喧闹从巷口传来,衬得这条短巷格外寂静,只剩下汪牧粗重混乱的呼吸声,以及心底那片疯狂滋长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