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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军官学校的铜制大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墨阳站在校门前,崭新的军装笔挺,帽檐下的眼神坚定而锐利。

“姓名?”登记处的军官头也不抬地问道。

“苏墨阳。”

军官的笔尖顿了一下,抬眼打量他:“苏将军的外孙?”

“是。”

军官的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在名册上重重划了一笔:“进去吧,第三排宿舍楼。”

墨阳拎着行李走进校园,身后传来低声的议论:

“那就是苏将军的外孙?”

“听说他父亲是……”

“嘘,别乱说话。”

墨阳的脚步没有停,但手指微微收紧,攥紧了行李包的带子。

宿舍是四人一间,墨阳的床铺靠窗。夜晚,室友们很快熟睡,鼾声此起彼伏。他侧身躺着,望着窗外的月光,思绪飘回童年。

他记得母亲夏婉的怀抱,温暖却总是短暂。她总是先抱起墨辰,再是墨鹤,最后才轮到他。有一次他发烧,缩在墙角发抖,夏婉却忙着给墨鹤熬药,直到深夜才想起他。

“阳阳,对不起……”她摸着他的额头,声音哽咽。

他闭着眼,假装睡着,心里却想:为什么你总是最后一个才看到我?

而现在,他穿着军装,成了外公期望中的“党国军人”。

第一个周末,苏志远派车接他回家。

阳明山的别墅灯火通明,墨芹穿着新做的洋装,笑盈盈地迎上来:“哥,你看!”她转了个圈,“爷爷给我买的,巴黎的最新款式。”

苏志远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满意地看着他们:“阳阳,过来。”

墨阳走过去,苏志远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镀金的怀表,表盖上刻着国民党党徽。

“这是我在黄埔军校时,校长亲自颁发的。”苏志远将怀表递给他,“现在,它是你的了。”

墨阳接过怀表,沉甸甸的,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谢谢爷爷。”

苏志远拍了拍他的肩:“记住,你是党国的未来。”

晚饭后,墨芹溜进墨阳的房间,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哥,我今天听到佣人们聊天……”她压低声音,“他们说,爹不是抛弃我们,而是被……”

“被什么?”

“被‘处理’了。”墨芹的眼里闪着不安的光,“爷爷的人做的。”

墨阳沉默片刻,摇头:“别听这些闲话,爷爷不会那么做。”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声音冷硬,“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墨芹咬了咬唇,最终低下头:“有时我会想起娘。”

那晚,墨阳又做梦了。

军校的深夜,墨阳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窗外是台湾罕见的冷雨。潮湿的寒气渗进被褥,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窑洞……

陕北的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刮进裂缝的土墙。

他和墨芹缩在炕角,身上盖着一条薄得透光的棉被,夏婉把家里最后一件厚袄裹在了墨鹤身上。

“妈……我冷。”墨芹小声啜泣,手指冻得发红。

夏婉正忙着给墨辰喂糊糊,头也不抬:“阳阳,你是哥哥,把被子多给妹妹盖点。”

墨阳沉默着把被子往墨芹那边拽了拽,自己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土墙。炕头的墨鹤突然哭闹起来,夏婉立刻放下碗,把墨鹤搂进怀里轻哄。

那一刻,墨阳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

第二天清晨,墨阳饿得胃里绞痛,却发现灶台上最后半块窝头已经在墨辰手里。

“小墨,”夏婉用皲裂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弟弟小,你让着他。”

墨芹突然冲过来尖叫:“凭什么每次都要我们让!墨鹤又不是你亲生的!”

夏婉的脸色瞬间惨白,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窑洞里。

墨芹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满是补丁的衣襟上。

墨阳一把拉过妹妹,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里。

村塾的屋檐下,富户家的孩子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快看!苏家的叫花子又来偷听先生讲课了!”

墨芹的破棉袄露出灰黑的棉絮,脚上的草鞋被雪水浸透。墨阳把她往身后藏了藏,却听见更恶毒的话:

“听说他们娘是国民党的姘头,专门捡野种养……”

墨阳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却被妹妹死死拉住。

“哥,”墨芹的声音在发抖,“我们回家。”

可哪里是家呢?是漏风的窑洞?还是永远分不到他们手里的食物?

当苏志远第一次踏进窑洞时,墨阳以为看到了幻影,锃亮的军靴踩在泥地上,将校呢大衣上金线绣的领章晃得人眼花。勤务兵把铁皮罐头、奶油蛋糕一样样摆在开裂的木桌上,墨鹤和墨辰立刻扑上去争抢。

“小墨,”苏志远蹲下来与他平视,温暖的掌心覆在他冻疮溃烂的手背上,“跟爷爷走,你永远不用再挨饿。”

那天晚上,墨阳和墨芹第一次睡在柔软的羽绒被里。暖气管烘得整个房间像春天,而墨芹抱着新裙子,哭湿了枕头。

“你们真要跟爷爷走?”夏婉堵在门口,嘴唇咬出血来,“不要娘了?”

墨阳看着母亲凹陷的脸颊和冻的通红的手指,突然笑了:“那娘呢?您把别人的孩子当宝,亲生儿女当草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夏婉如遭雷击般踉跄后退。

墨阳猛地坐起,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天还没亮。

清晨,墨阳站在镜子前,缓缓扣上军装的最后一颗纽扣。

镜中的少年眉眼冷峻,已看不出曾经的脆弱。

他选择了外公,选择了富足与权力,也选择了永远掩埋那个在破窑洞里饿着肚子等母亲的孩子。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觉得空了一块?

烈日炙烤着陆军军官学校的训练场,汗水顺着墨阳的下颌滴落,他的军装早已湿透,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全体——立正!”教官厉声喝道。

墨阳的脚跟并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教官踱步到他面前,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最终满意地点头:“墨阳,出列!”

墨阳向前一步,站得笔直。

“从今天起,你担任第一小队队长。”教官的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训练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以他为榜样!”

队列中传来低声的议论,有人羡慕,有人不服,但墨阳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是,长官!”

观礼台上,苏志远一身笔挺的将军制服,帽檐下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

他身旁的副官低声道:“将军,少爷的表现确实出色。”

苏志远轻哼一声:“比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强多了。”

副官不敢接话,只是恭敬地点头。

苏志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墨阳身上,看着他带领小队完成战术演练,动作干净利落,指挥果断有力。

这才是他苏家的血脉。

而不是那个离经叛道跑了的夏婉和墨寒。

当晚,苏志远在阳明山别墅的书房里召见了墨阳。

书房内,檀木书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墨阳站在桌前,军装笔挺,神情肃穆。

“阳阳。”苏志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你在学校的表现,我很满意。”

墨阳微微低头:“都是爷爷栽培得好。”

苏志远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地契,推到墨阳面前:“这是我在市郊的一处房产,从今天起,它是你的了。”

墨阳一怔,抬头看向外公。

苏志远继续道:“不仅如此,我在银行的股份、军部的人脉,将来都会交到你手上。”

墨阳喉结滚动,低声道:“爷爷,我……”

“你不需要推辞。”苏志远打断他,目光灼灼,“你是我唯一的指望。”

墨阳沉默片刻,最终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晚饭时,墨芹穿着精致的洋装,乖巧地坐在餐桌旁,听着外公和哥哥谈论军部的事。

苏志远瞥了她一眼,随口道:“小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墨芹放下筷子,温顺地回答:“听爷爷的安排。”

苏志远满意地点头:“李家的长子刚从美国回来,家世不错,你们可以见见。”

墨芹的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好的,外公。”

墨阳看了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夜深人静,墨阳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

墨芹轻轻推开门,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哥,爷爷今天说的……是真的吗?”

墨阳没有回头:“什么?”

“他要让你继承一切。”墨芹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们终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饱一顿饥一顿了。”

墨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以前的事别提了,爷爷听见会不高兴的。”

墨阳转头看她,月光下,妹妹的眼里有隐隐的水光。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放心,有我在。”

墨芹靠在他肩上,声音几不可闻:“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爹和娘在,会不会不一样?”

墨阳的身体僵了一瞬,最终只是淡淡道:“别想了,睡吧。”

书房里,苏志远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目光深沉。

副官站在身后,低声道:“将军,少爷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苏志远冷笑一声:“墨寒和夏婉那两个叛徒,生的儿子倒是有用。”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眼神锐利如刀。

他要让墨阳成为党国最锋利的剑。

至于那些不该存在的过往……必须永远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