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1客厅那点热乎气儿全被新添的嘴霍霍完了。
南宫雪带来的那堆散发着原始野性的“年货”——半扇冻得能当铁坨子砸人的野猪肋排、一麻袋沾着冻土的干蘑菇药材、两只捆了膀子蔫蔫趴着的芦花老母鸡,全堆在客厅暖气片旁边。
浓烈的土腥膻气混合着劣质烟草渣子的辛辣味儿。
空气里还弥漫着老母鸡偶尔扑棱翅膀带起的灰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禽类骚气。
客厅中央那张裂缝都快能塞进耗子尾巴的老茶几,被强行征用成了临时指挥台。
上面铺满了周天那张破物业缴费单(当垫子)、一张字迹龙飞凤舞鬼都认不出的风水布局草图(周天上午啃油条时瞎抹的)、几根沾着红水彩的冻油条棍(当笔)、还有一小撮灰白色的香灰(搓澡堂顺的)。
秤砣庞大的身躯窝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人造革沙发里,那沙发被他坐得深深凹陷进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手里攥着一块酱得黑红油亮的冻猪头肉,正用他那把贴身珍藏的、刃口磨得雪亮的野战匕首当菜刀使,吭哧吭哧往下片肉片。
锋利的刀尖精准划过冻肉,发出刺耳的刮冰声,一片片肥厚的酱肉落在他面前的报纸上(是垫着的物业催缴通知单背面)。
王铁柱缩在沙发另一头,抱着刚从屋外挪进来的祖师爷香炉,正用一小块旧布擦拭炉身冻住的灰白霜花,嘴里念念叨叨。
“砣子哥!刀下留情啊!”
老刀靠墙站着,眉头拧成个疙瘩,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他那把三棱军刺也掏出来了,不过不是片肉,而是当作锉刀,“嘎吱嘎吱”地打磨着卷了边的工兵铲刃口,火星子伴着刺耳的噪音在暖气片旁边飞溅。
老刀的眼神偶尔瞟过被秤砣匕首压着的、那张写着“A01本月欠费xxxx元”的红单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玄关小厨房的方向动静更大。
哗啦啦的冲水声、咚咚咚的切菜声、锅铲刮铁锅的刺耳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激烈的阵地炮火覆盖。
“温老师!让让!盆!”
苏颜的轻呼声带着点急促。
她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正端着个大铝盆(里面泡着秤砣背回来的那几串干硬发黑的挂面),想挤过温澜去接水。
温澜堵在水池子前,埋着头,手里那把祖传的大号破锅铲正跟砧板上一块冻得梆梆硬的酱牛肉较劲,剁得砧板砰砰作响,震得碗架柜门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哎小苏你急什么!得用冷水泡发半小时!你那水太烫!一烫面就废了!”
温澜抬头一撩额角被汗沾住的碎发,锅里飘出一点细微的糊味让她脸一黑,“嘶!坏了!大料忘了放!老王这酱牛肉料包不全!”
“噗通!噗通!”另一边,水池子里两条刚被秤砣拎进来、尾巴还在无力扑腾的草鱼正在浑浊的水里挣扎。
南宫雪站在旁边,冷眼看着那两条鱼(眼神像是在看某种需要处理的地形障碍物)。
她那只带着伤痕的手腕伸进冰冷的水里,快如闪电!水花溅起半尺高!等她手收回来,其中一条鱼已经停止了挣扎。
她动作极其精准地抠着腮,反手在背后裤腰带上别着的、那把她之前用来削石头的多功能工兵铲边角一刮!
鱼鳞如同喷溅的冰屑般簌簌飞落,均匀地洒在旁边温澜刚切好的葱花上!
“我的葱!”温澜心疼地低叫一声。
南宫雪像是没听见,抓着第二条鱼的尾巴,拎出水面,手腕一抖!那鱼在空气中划了个扭曲的弧线,“啪!” 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砸在旁边的冻肉堆里!
半扇硬邦邦的野猪肋排直接被砸得挪了位!
整个厨房如同战场。油星子伴随着浓郁的(混杂着酱牛肉糊味、鱼腥气、药材辛辣味)古怪菜香,在混乱的人影和刀具寒光中肆意弥漫。
苏颜手里的挂面盆被温澜碰得一歪,冰凉的水哗啦泼在蹲在灶坑前添煤的王铁柱后脖领上!
王铁柱被冻得嗷一嗓子蹦起来,脚下一滑,手里拎着的铁钩子(勾灶火用的)不偏不倚,咣当一下砸在秤砣正片肉的匕首柄上!
“当啷!”
匕首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在油腻的报纸上滑过一道油亮的轨迹,最后刀尖“嗤”地一声钉在周天那张“风水布局图”的正中央——恰好是计划在院里搭彩灯放烟花的那片空地位置!红墨水画的小星星被刀刃刺破撕裂!
“砣子!管好你吃饭的家伙什!” 老刀的厉喝带着点被干扰的暴躁!
周天缩在客厅沙发最深处、唯一幸存的角落,破夹克裹得像鹌鹑。
这位置视角奇佳:左手是秤砣和老刀的“武器保养场”,右边正对着小厨房的战场入口。
暖气片烘得他半边屁股发烫,另外半边在窗户缝漏进来的冷风里冻得没知觉。
他被这热闹哄哄、鸡飞狗跳、刀光剑影交织的场面吵得脑壳嗡嗡作响。
耳朵里全是噼里啪啦的噪音,鼻子被复杂的气味搅合得嗅觉都快离家出走了。
刚迷迷糊糊闭上眼想打个盹儿……
“砰!”
厨房里一声闷响!像是啥重物落了地!
“哎哟!”温澜的低呼带着懊恼。
“小心扎脚!”南宫雪的清冷警告。
“这…这盆底结的冰太厚!一摔就……”苏颜声音里带了点歉意和慌张。
周天一个激灵睁开眼。
就看到温澜蹲在地上收拾滚出来的冻大料,南宫雪手里的工兵铲差点铲到旁边装土豆的麻袋。
而苏颜正弯腰去捡那个摔瘪了一块、从盆底滚出个拳头大冰疙瘩的破搪瓷盆。
混乱是有点混乱。
热闹是真热闹。
鸡飞狗跳,但……锅里那乱七八糟炖出来的味儿咕嘟咕嘟冒着泡,居然香得勾人。
外面老王头的劣质旱烟混着鞭炮厂硫磺味(郊区有人偷偷放了?)的风飘进来,竟然也透出点年味儿。
还有客厅墙角那堆红彤彤的鞭炮纸盒子……秤砣片下来的酱猪头肉油腻腻的,被老刀顺手用刮亮的军刺尖扎了一块,递到王铁柱面前那傻小子咧着嘴傻笑着接过去了……
周天揉了揉被暖气烘得发痒的眼睛,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角(那里还粘着刚才装睡蹭上去的油污印子)。
这日子……好像……
也没啥不好?至少暖气片是真的热乎!比地底下强!
“物业处张大爷说……”缩在沙发角抱着祖师爷箱子的王铁柱吸了吸鼻子,突然冒出半句话,声音不大,但在混乱里挺清晰,“咱小区……年三十晚上……定点熄灯一小时……搞节能……”
“熄灯?!”正挥舞铲子刮冻锅底的温澜猛地扭头!
“啥玩意儿?!黑灯瞎火的怎么打牌?!!”
秤砣把片肉匕首从图上拔下来,眼珠子一瞪!
剁鱼的南宫雪动作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旁边的老刀也抬起眼。
周天慢悠悠从兜里掏出那张被他当垫子、写满了“鬼画符”、还被钉了个洞的物业风水布局图,手指头慢悠悠地在上面那个被匕首扎破的“放烟花”的位置点了点,又用力搓掉蹭上的油渍。
他咳了一声,声音在满屋的嘈杂里带着点破锣般的穿透力:
“熄个毛线!张老头自己家暖气费还差一截呢!操那闲心!”他晃晃那张破纸,一脸“老子早有预案”的笃定:“图都画好了!就在后院靠东南那个……呃……生火旺财的……风口位子!”
他抬手指了指紧闭的后院门方向,“回头……砣子!
把你扛回来的那两捆麻雷子全码上!
老子还藏了三斤老王头的硝药!今晚零点!
甭管灯亮不亮!咱这动静——
他扯着脖子,吼得嗓子都劈了叉:
必须盖过三号楼那几个收破烂家的破电喇叭!
让整个小区都知道!
咱A01!交了暖气费!!锅热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