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被风卷着抽在挡风玻璃上,打得啪啪作响。
破五菱的车厢跟冰窖没两样,车窗内侧结了厚厚一层冰花,透进来的光都是浑浊惨淡的。
周天把冻硬的半根油条棍咬在嘴里当磨牙棒,双手死死抓着冰冷油腻的方向盘,冻僵的指头按喇叭似的搭在最突出的两个疙瘩上。
这车的手感跟他物业办那台二十年前的老复印机差不多,劲儿小了纹丝不动,劲儿大了又怕掰折了。
“稳……稳住!稳住油条……哦不是,稳住盘!”周天嘴里叼着油条棍含混不清地给自己打气,眼珠子死死钉在车前窗被雨刷艰难刮出来的、巴掌大小一块勉强能视物的雪路上。
他猛地一拽方向盘,想绕过地上一个结了冰的黑水坑——方向盘纹丝不动!
只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生锈的铁门在抗议。
“左轮压住了!!”
后排抱着老王头酱猪脸的秤砣吼了一嗓子,声音震得车窗上的冰渣子都在抖,“大师!轮!左边!”
周天额头冒出油汗,也顾不上冷了,腮帮子咬紧油条棍,两只手较上吃奶的劲儿狠命往自己怀里拽!
吱————!
方向盘轴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车身带着一股别扭劲儿,车头不情不愿地往左猛地一撇!噗通!
左前轮倒是避开了冰坑,结结实实碾上了一块冻得像铁疙瘩的硬雪壳子!
车子剧烈一颠!周天叼着的油条棍差点捅破腮帮子!
哐当!咚!
后排的王铁柱搂紧祖师爷箱子,脑袋还是结结实实磕在了冰凉的车顶棚上,疼得哎哟一声,怀里箱子里的香灰都撒出来一撮。
“哎哟俺的亲娘咧!”秤砣手肘撞在硬邦邦的车门把手上,龇牙咧嘴,“您老这车开的……比俺们澡堂搓澡工按背都带劲!”
“闭……闭嘴!”周天脸皮发烫,嘴里油条棍嚼得嘎嘣响,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前面路面。坑坑洼洼的结冰乡道,像扭曲的蛇一样往前延伸,路况差得让人绝望。
“这不赖我!路政的……咳咳……肯定偷工减料少铺了一车沙子!刹车!柱子!帮我看着点刹车踏板!”
他一边徒劳地扭着方向盘试图微调方向,一边忙里偷闲用脚尖去够旁边冰凉的刹车踏板——鞋底刚踩上就滑开。
“前面右拐!!”周天吼了一嗓子,眼睛看到前方岔路口。
他深吸一口气,嘴里叼紧油条棍像是给自己铆足了劲儿,双手青筋暴起,攥死了方向盘——目标:右拐上那条看起来稍微平整点的村道!
他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挪动千斤巨石般,将那个死沉冰凉的方向盘朝右侧旋转!
嘎吱!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里裹着冰碴碎裂的动静!
方向盘如同生了根的古树!
异常艰难地被一股蛮力一寸一寸往右拧!
破五菱的轮子在地上小幅度地磨蹭,留下两条极其敷衍、近乎垂直的别扭辙印,车身纹丝不动!
“大师!车轮打滑!!”秤砣扒着车窗吼,“冰壳子太厚啦!轮子空转!!”
周天额头汗珠都冻成冰粒子了!又加了几分力气!
嘴里油条棍差点咬断!整个上半身压上去往前顶!肩膀死死抵住方向盘!
试图把自己的体重也当成助力——
方向盘轴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有了反应!极其缓慢地向右挪动!
轮胎疯狂空转!卷起的冰泥雪块噼里啪啦砸在车底盘上!
车身依旧倔强地停留在原地打滑!
就在他全身之力都压在方向盘上、牙关紧咬、油条棍都快嚼成沫儿的当口!
“当心树杈子——!!”秤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凄厉的破锣嗓子撕裂寒风!
周天眼角的余光瞥见!由于车身原地打滑时微妙的侧移,车头右侧一点点的位置,一根碗口粗、被冻得僵硬发白、断口参差的枯树杈子!
如同突然刺出的矛尖!正对着副驾驶的门直直戳过来!近在咫尺!
寒意混着恐惧瞬间炸开!周天头皮发麻!想也没想!
抽身!猛打反向盘!
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右后方倒去!双手抓着方向盘狠狠往左回带!
方向盘应声而动!顺滑得近乎诡异!
“呼啦——!”
车子猛地往左一冲!避开了那树杈!
但也彻底失去了原本拐弯的意图!
噗通!
车子带着巨大的惯性,直接冲进了路旁那个之前想要避开的、结了厚厚一层脏冰碴的浑浊黑水坑里!
冰面根本没抗住!
咔嚓!稀里哗啦!
冰面瞬间塌陷!巨大的水花混着污秽的泥浆爆起两三尺高!
劈头盖脸糊满了整个前挡风玻璃!
“噗——!”副驾驶座上的南宫雪即使早有防备,身体也下意识绷紧前倾,冰冷的泥水还是穿过雨刷器绝望划出的缝隙,星星点点溅到了她防寒服的领口和下巴上。
一点混着腐泥的脏冰渣,挂在她冻得微微发白、紧紧抿着的唇线边缘。
周天整个人被惯性甩在座椅靠背上,破夹克上全是污水点子,嘴里那半截油条棍都被颠得掉了,只剩下一点干渣粘在嘴角。
他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彻底糊死的挡风玻璃,听着雨刷器在泥浆里徒劳挣扎摩擦的嘶哑尖叫,车屁股还陷在冰水泥坑里噗噗冒着黑烟……
他刚想张嘴哀嚎两句。
一只裹在深色防寒手套里的手伸了过来。
干脆利落。
“啪嗒!”一声。
直接熄了火。
引擎带着解脱般的哀鸣彻底沉默。
刺骨的寒风立刻灌满车厢。
那只手没有停下动作。快如闪电。
没去管糊死的前挡风。
也没管那根沾着泥水、滚到座位底下沾满污秽的油条棍。
而是极其精准地、一把扣住方向盘正中央下方、连接传动杆轴心位置的金属支撑柱!
那地方油腻腻、凉冰冰,还结着点白霜。
就在周天还张着嘴、没想明白这操作是干啥的时候——
南宫雪身体猛地向右前方探倾!
整个人瞬间横跨在年货袋子上方!带着一股冷冽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她那只卡在轴心柱上的手肘关节如同杠杆般向内猛地一沉一扣!
“咔哒!”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簧卡扣声!
方向盘下方的转向锁定机构瞬间被强行解除!
紧接着!
那只手往回一抽一带,顺带极其精准地一拧——正好捏在方向盘内侧辅助转向的防滑握把上!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周天眼前一花!像拆解一柄锈蚀的老枪!
冰冷油腻的方向盘,如同被解开了枷锁的活物,瞬间滑入南宫雪掌控之中!
引擎再次被粗暴地踹燃!发出比刚才更加暴躁、带着被激怒般狂野的咆哮!
“坐稳。”
南宫雪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只短促地砸出两个字,冷硬如冰。
她眼神已经越过那片糊满泥浆、如同被刷了黑漆的挡风玻璃,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一切阻碍!左手稳定如磐石般控着方向盘。
右脚松开刹车——周天刚才踩了半天没踩住的刹车被她脚尖随意勾开!
那只沾着泥浆的靴子毫不犹豫地踩上油门踏板最深处!
“轰——噌!!!!!”
引擎瞬间被压榨出濒临极限的尖啸!
轮胎在地面泥水冰渣混合的稀泥浆里短暂地疯狂空转了小半秒!
“咯吱——咔嚓——噗通!”
陷在泥坑里的车轮碾碎最后一点阻碍的薄冰,带着满身肮脏的泥水,如同被铁鞭抽打的老牛,猛地从坑里拔了出来!
南宫雪握盘的手腕极其轻微却精准至极地向内侧一旋,带着点反打方向的技巧!
动作幅度小得像拨动琴弦,但那力道却透过方向盘清晰传递!
车身在湿滑泥泞中一个异常利落的小幅甩尾,稳住了重心!
方向几乎毫厘不差地调回正路中央!
没有漂移的华丽!只有纯粹、机械、高效的暴力操控!
油门的轰鸣持续不断!车子像头被唤醒的钢铁野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溅开两侧翻飞的泥雪,卷着寒风,朝着那条风雪弥漫的岔村道猛冲而去!
周天被巨大的推背力狠狠砸进椅背,眼前一黑!安全带勒得他肺管子都疼!
他费劲地扭过头,看着南宫雪那冰冷的侧脸轮廓,在引擎和风雪的嘶吼中岿然不动。
那双握死方向盘的手套上泥水正在低温中快速凝固成冰壳,沾着的枯草叶被她随意甩开。
车速越来越快。
窗外的冰天雪地在颠簸中扭曲拉长。
周天喘着粗气,努力把自己从椅背的束缚里扣出来,看着自己那双刚才使了吃奶劲也没掰动方向盘的爪子,再看看南宫雪那双看似轻松控住疯牛的铁手。
他艰难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角,那里还粘着点油条棍的碎渣子。
嗓门在风噪引擎的夹缝里带着颤音嘶吼:
“我……我这车技……回头……回头得……补课费!物业员工……年度安全……驾驶……培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