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
李嗣源目光沉沉落在阶下立着的李存礼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说石敬瑭有问题?”
李存礼垂手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大哥,并非小弟臆断,是漠北潜伏的四哥告诉与我。”
李嗣源的眼睛骤然眯起说道:“好个乖女婿。”他缓步走到殿中那张紫檀木大案后坐下,指节叩着案上堆积的奏折,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既然如此,便先把他召回洛阳。传我令,解除他太原节度使的兵权,若那出卖燕云十六州的事当真属实……”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本王念在他娶了咱李家女儿的情分上,不杀他,只圈禁在洛阳城里,让他‘安详’晚年便是。”
“是,大哥。”李存礼颔首应下,刚要转身,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契丹那边还有消息传来——他们说找到了大唐天子,如今人在他们手中。只是……他们的元帅被不良帅抓走了。”
“不良帅?”李嗣源端起案上的茶盏,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动作便是一停。
李存礼连忙解释:“并非是袁天罡那人,而是消失多年的天罡三十六校尉之一,天暗星。”
“呵——”李嗣源低笑出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奏折上晕开墨痕,“一群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可惧的?”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重归冷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咱们内部的蛀虫清干净,比如我那‘孝顺’的乖女婿。”
“小弟明白。”李存礼再无多言,躬身退了出去。穿过宫道的廊下,冷风卷着落叶打在他脸上,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西侧的偏院——那里住着巴戈。
巴戈正斜倚在窗棂边,指尖缠着一条银白小蛇,蛇信子吐得飞快,映着她眼底的狡黠。她那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身体的晃动轻轻摇摆,一身绛红色劲装衬得肌肤胜雪,腰间挂着的铜铃时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见李存礼进来,她才慢悠悠直起身,指尖一弹,小蛇便温顺地缠回她手腕上:“将军找我?”
“带些人手,去一趟太原。”李存礼将一枚鎏金手令递过去,语气不容置疑,“把石敬瑭给我带回洛阳,记住,不可伤他性命,也别让他耍了花样。”
巴戈接过手令,指尖摩挲着上面李嗣源的印鉴,嘴角弯起一抹玩味的笑:“将军放心,不过是带个节度使回洛阳,包在我身上。”她将手令揣进怀中,拍了拍腰间的铜铃,转身便往外走,马尾扫过廊下的立柱,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那是漠北独有的蛇床花香气。“属下这就动身。”
太原城的城墙巍峨矗立,青砖上爬满了苍苔,带着经年累月的风霜。石敬瑭身着青色官袍,负手立在城头,目光扫过城下连绵的屋舍,以及远处蜿蜒如带的汾水。秋风掀起他的袍角,猎猎作响,他鬓边的几缕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眼底却藏着难掩的急切。
“温先生,”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立着的温韬,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有几分试探,“听闻你早年遍历天下陵墓,寻龙之术更是冠绝当世,可否帮我找找,这太原城内藏着的大唐龙脉?”
温韬一身灰布道袍,头戴方巾,腰间挂着个罗盘,活脱脱一副江湖占卜先生的模样。他捻着颔下的三缕长须,眯眼打量着太原城的地势,罗盘上的指针转了两圈,才慢悠悠开口:“石大人放心,龙脉虽隐,却逃不过天地气机。给我三天时间,必能寻到其踪迹。”他这话半真半假——寻龙脉是真,但若寻到,是交予李嗣源,还是另有打算,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石敬瑭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笑容,重重拍了拍温韬的肩膀:“有温先生这句话,本大人便放心了。若能寻得龙脉,必有重赏。”
说罢,他又转头望向城外,心中盘算着——只要拿到龙脉,再借契丹之力,何愁不能取代李嗣源,坐拥天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地跑上城头,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石大人!洛阳那边来人了!”
石敬瑭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心头“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稳住心神,沉声问道:“来的是谁?”
“是李存礼将军的手下,巴戈都尉。”亲兵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
石敬瑭眉头紧锁,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城垛的青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兵退下,随即对温韬道,“温先生,寻龙脉之事暂且搁置,我去去就回。”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下城头,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袍角扫过台阶上的落叶,卷起一阵风尘。
石府的正厅里,檀香袅袅。巴戈端坐在客座上,指尖依旧缠着那条银白小蛇,蛇身偶尔蹭过她的衣袖,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抬眼打量着厅内的陈设——墙上挂着的字画皆是名家手笔,案上的瓷器泛着温润的光泽,处处透着节度使府的气派,眼底却掠过一丝不屑。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巴戈才缓缓抬眸,看向走进来的石敬瑭,语气平淡无波:“石大人,来了。”
石敬瑭脸上堆着几分恭敬的笑意,快步走上前,拱手道:“不知巴戈都尉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莫非……是为了那龙脉之事?”他心中暗自揣测,难不成李嗣源也急着要龙脉,特意派巴戈来催?
巴戈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枚鎏金手令,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石敬瑭面前:“监国有令,召石大人即刻回洛阳。明日一早,还请石大人随我动身。”
“回洛阳?”石敬瑭的脸色“唰”地变了,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微收缩。他拿起手令,指尖微微颤抖,目光扫过上面的印鉴,确认是李嗣源的亲笔手令无误,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都尉,不知监国召我回去,是有什么要事?”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急切的追问。
巴戈却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语气依旧淡漠:“监国的心思,属下不敢揣测。石大人还是赶紧收拾行装吧,明日辰时,我在府外等候。”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便往外走,腰间的铜铃随着脚步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落在石敬瑭耳中,却像是催命的符。
石敬瑭看着巴戈离去的背影,厅内的檀香似乎也变得呛人起来。他猛地攥紧了手令,指节泛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中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我与契丹密约之事,被李嗣源发现了?不对啊,那事做得极为隐秘,除了我和契丹使者,再无第三人知晓……”他来回踱步,袍角扫过案边的烛台,烛火晃得更厉害了,映得他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晴不定。
一夜无眠。次日天刚蒙蒙亮,石府的大门便开了。石敬瑭身着常服,神色憔悴,身旁跟着他的妻子李氏——李嗣源的女儿。
李氏脸上满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顺从地跟着丈夫上了马车。巴戈带着一队亲兵守在府外,见石敬瑭出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挥手示意队伍启程。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驶出太原城,朝着洛阳的方向而去。石敬瑭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渐渐远去的太原城楼,眼底满是不甘与不安。
方山深处,云雾缭绕,达摩寺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清越悠长。寺内的禅房里,温韬端坐在蒲团上,对面的慧觉大师身着灰色僧袍,手持念珠,面色沉静如水。
“好久不见了,天慧星。”温韬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又有几分试探。他早已看穿了慧觉的身份——当年不良人天罡三十六校尉中的天慧星,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遁入空门,隐于这达摩寺中。
慧觉缓缓摇了摇头,念珠转动的速度不变,声音平淡无波:“贫僧慧觉,早已不是当年的天慧星,也早已退出不良人多年。温施主今日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叙旧,是为了那大唐龙脉吧?”
温韬笑了笑,也不掩饰:“大师慧眼。如今岐国尚有天子在,我需寻得龙脉,交于天子手中,以正大唐正统。”
慧觉沉默片刻,抬眼望向窗外的云雾,幽幽叹道:“乱世之中,龙脉不过是个幌子,却引得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也罢,既然你是为了天子,那东西便给你吧。”
说罢,他从身旁的木盒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递到温韬面前。那玉石通体莹白,上面隐隐有龙纹流转,触手温润,仿佛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在其中涌动。
温韬接过玉石,仔细打量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便是大唐龙脉?”他原以为龙脉是何等气势恢宏之物,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块看似普通的玉石。
“龙脉无形,寄于器物之中。”慧觉颔首,“此玉吸纳天地灵气,承载着大唐的国运,便是龙脉的具象化。你带去吧,只是切记,龙脉虽能助天子正名,却也挡不住人心叵测,好自为之。”
温韬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玉石小心地揣进怀中,起身拱手:“多谢大师。温某告辞。”说罢,他转身走出禅房,身影很快消失在寺外的云雾之中。
慧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念珠转动得更快了,口中低声念着佛号,似在感叹这乱世的纷争,又似在预见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