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道:“王雪以下犯下,欺骗本妃,还妄顾国法,私自经商。因为她,广平还发疯了,竟敢污蔑本妃,广平是郡主,又身怀有孕,等她好了让太子自己处罚。至于王雪,一个臣女,今日就依法杖毙了吧。”众人大惊,觉得太子妃太过不通情理,要东西不到就想杀人。
十九公主笑道:“嫂子,这不好吧,中秋佳节,见了血可不大吉利。本殿听说过,历史上有曹公割发代首,以明军纪。东陈国独尊儒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就把她头发削去,以代牺牲,也显得太子妃心胸广阔,不轻易杀人呢。以后再犯,数罪并罚,再从重处置。”
太子妃听了这话,想了一下,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女人更要面子,当众削发,比杖毙更让人难以接受。十九公主可太损了,想出这招,表面上是留了王雪一命,可这样的侮辱之后,她还有何面目见人呢,说不得,回去就得自杀。
太子妃露出微笑:“好啊,就听十九公主的,把王雪的头发削了,削发代首,饶她狗命。”
在座诸人先是安静,后又窃窃私语。王雪都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在座的女人都比她身份高,她要是反抗,可能会连累父亲和兄弟们。可她不反抗,这样奇耻大辱之后,还有什么面目活着呢。
王雪想一头碰死,可是脑中想到小姑说过的话:“小雪记住,女子位卑命苦,但生命一样可贵。无论何时何地,不许自杀,别人想让你死,你要拼尽全力反抗。实在走投无路,死前也得先干翻仇人。”
东宫的侍卫上前来,把王雪头上的首饰一一拽下来,把她的头发削得像狗啃似的。王雪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眼睛幽深幽深的,里面蕴藏着怨恨和绝望。众贵妇也都觉得肝颤,太子妃太过分了,这样对待一个臣女,是想逼死人呢。有那心善的,悄悄去找了宫里管事的,赶紧前去通知太子。
太子听了大吃一惊,赶紧领着人赶过来,一看这情形,血一下子涌上脑子。他愣了半晌,宣布散席,让皇宫妃嫔们回各自住处,让人把在场的贵妇们送出宫去,只留下太子妃和十九公主。然后让人把广平郡主找回来,让王雪起身。
王雪一动不动跪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太子夫妇,她不能原谅这两位。如果父亲还要效忠这样的太子,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太子狠狠给了十九公主一个耳光,广平郡主也扑上来,狠狠打了太子妃几个耳光。两人捂着脸,愤愤不平,怨恨得厉害,只是有太子在,这两位也不敢再嚣张了。
太子殿下叹口气:“小雪,你受委屈了,你先跟广平回去,过几天,孤会给你一个交待。”王雪端正地给太子殿下行了一礼,然后站起来,扶着广平郡主慢慢地往外走。门口有广平郡主的四个侍女,两人打着灯笼前面引路,两人在后面垂手跟着。
太子殿下道:“先把淑慎公主押到东宫的偏殿软禁,等禀明父王,再处置她。”东宫侍卫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十九公主满不在乎地走了。
太子妃这会儿也有点害怕了,她喃喃道:“殿下,妾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太子殿下道:“杨氏,你比孤都厉害,随意就敢杀人了。要判一个人死刑须得有理有据,就是王雪十恶不赦,无论是用国法还是动家法,也得走个过程。人命关天,哪能上嘴片一碰下嘴片就杖毙人的?你们那点学问,还想出削发代首的典故来了,你可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太子妃不服气:“不过是一个臣女,还能上天不成?”
太子道:“你今日杖毙了她也行,总不可能让你这太子妃去抵命,可是你把人弄得半死不活,可想过后果?你没看到王氏的眼睛,全是愤怒和怨恨。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太子妃把脖子一梗:“本妃不怕,等着她。”
太子气笑了:“韦西洲全家失踪案,至今没有线索;韦七娘案又引出了多少麻烦?还有阎太仆被乌鸦袭击案,十四弟遭遇天遣案,这中间隐约都跟王家有关。孤至今不清楚,王家是有上天保佑,还是掌握了什么神秘力量?”
太子妃道:“眼前有余望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事到如今,悔之晚矣,就顺其自然吧。”
太子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好自为之吧。实告诉你,你自私恶毒,刚愎自用,比林氏还不如。孤看广平的面子,可以追封林氏为皇贵妃,可你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
太子妃的眼睛都直了,她的天快塌了。
太子面无表情:“你的儿子这辈子也别想有前途,一个恶毒的母亲,怎么能教育得出来好孩子?把王善先这样的能臣得罪了也不怕,毕竟是个臣下。可你连广平也容不下,整个宗室都知道了,你的儿子还想登顶?他们能不能容许他长大成人,都不好说呢?要是孤一闭眼,且看你儿女的下场。”
王雷在家暴跳如雷,不过是无能狂怒,事到如今,王雪只是丢了人,又没有丢了命。皇帝和太子难道因为这一头秀发,把太子妃和十九公主杀了?恐怕不痛不痒训斥几句,严重些再关几天禁闭,或者罚点俸禄,也就完事了。
皇帝和皇贵妃听了宫人的汇报,皇帝的面色都气红了,一个个的,不给老子惹点事就不安生。要坑人也行,怎么可着一家人坑呢,曲氏刚过了三周年,难不成,把曲氏的女儿也逼死?皇亲国戚、世家贵族、文武百官,都在冷眼旁观,笑话皇家呢。
慈孝皇贵妃心情更复杂,她讨厌趾高气扬的太子妃,也讨厌愚蠢狠毒的十九公主,不过她对王家也没什么好感。反正事不关己,又有点看戏的期待,她有直觉,王家人都不简单,每伤王家一个人,就可能付出血的代价。她是局外人,谁也不喜欢,看他们争斗,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王雪等了三天,旨意下达:赐广平郡主黄金五百两,宫绸四匹,用以压惊。臣女王雪,无辜受辱,赐黄金二百两,锦缎四匹,以示抚慰。
王雷着人打听,十九公主打手心十下,罚俸禄半年,太子妃罚俸一年,抄写宫规十遍。
王雪苦笑一声,收了赏赐,谢了恩。戴了一顶假发,骑马去了惜雪金玉店。前后查看一遍,留下二百多页设计稿,跟继母请的宁掌柜说了一声,她有事出去,可能很久都不回来了,一切拜托继母和宁掌柜了。
又骑马去了青衣君祠,姑姑也不在,她给神像上了香。然后去了居德坊张氏药交行,见了掌柜的,只说了一句话:“告诉张东家,王雪不惜代价,想找条生路。”
王雪在家只等了两天,药交行的人来仙境传信,说东家到了,请王大小姐去城外青衣山背面的杏林庄面谈。王雪心急如焚,一收到信,骑了马就径直出城,青衣山的路她熟悉。
九月初的温度最好,不冷不热,景色也很不错,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可是景色美不美跟人的心情有关,她没心看枝头的硕果,也没心留意路边的野菊。
门口的侍卫听她报了名号,有人引她进去,一人把她的马牵到一进院子里的车马房。杏林庄里面种植了许多菊花,没有青衣君祠的种类多,照样显得生机勃勃。还有两架葡萄,此时也结了不少果子。
在宅子正中的三进院子里,见到了站在花坛前的张思星,他比几年前更帅了,显得很成熟。他穿了一件浅黄色油丝圆领长袍,这种布料是靺鞨人生产的柞蚕吐的丝织成的油丝布,与桑蚕丝相比,粗糙厚实很多。头上戴了黑纱幞头,腰上的革带把腰勒得细细的。他背着手,听到脚步声,他微微转过身来,脸上现出微微的笑意。
王雪也没说什么,把假发套轻轻取下,就这样站着,委屈巴巴的看他。张思星叹口气,上前去用大手轻抚她那狗啃一样的短发。问了一句:“怎么都瘦成这样了,谁做的?”王雪忽然就哭了,扑到他怀里,好像天塌了。
张思星只好揽着她,怕她哭得软倒,直到王雪哭得呛了风直打嗝,轻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道:“小雪,今天你吃过饭了吗?”
王雪这才感觉腹中饥饿,从张思星怀里起身,小小声道:“还没有。”张思星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拉了她的手,进了屋子。吩咐人先把果子和点心端上来,再泡壶菊花饮子来。
王雪坐在正中间的胡床上,隔着小方几,张思星坐在左边的主人位上。王雪打量着挑高的小客厅,古香古色的,两边各有两张双人胡床,上面都有小几,胡床上有棕色底福字纹的座垫,还有软乎乎的蚕丝填充靠枕。
忽然又收回心神,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看什么摆设呢?王雪这些天都是焦躁不安的状态,白日神不守舍,不思食水,只有饿的虚脱时才会吃两块点心,喝几口水。晚上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是十九公主和太子妃狠毒霸道的可恶面容,还有那可恶的嘲笑声。
她连皇帝和太子殿下也恨上了,要不是他们在背后撑腰,这两个女人怎么会如此嚣张?她不能让父亲和哥哥们做什么,相反,还要劝诫不可轻举妄动。王家人都在明处,跟皇家人对上,除了粉身碎骨,几乎没有胜算。
就是王家倾覆,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挽救她的尊严,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姑姑偏偏受了情伤,说是去安南了,其实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疗愈呢。好像,只有到了张思星这里,才能安心一些。
张思星看着王雪吃点心狼吞虎咽的,一会儿果然噎着了,无奈叹气,递过一杯菊花饮,让她顺顺气,慢慢吃。王雪看着杯子里的金丝菊,思绪又开始飘散,忽然想起上次要除常久山时,跟人家说,两家恩怨已了。现在再来相求,算什么啊?忽然小脸红了。
嗫嚅半晌才道:“张东家说过,您在洛阳有寒霜殿,专门替人替己解决麻烦,收钱办事,若遇难事无措,可再来谈买卖。”
张思星讥笑一声:“这句话你倒记得清楚,好像说过。”王雪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着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滴落。
张思星道:“三年前的事本君也听说了,你母亲没了,也没见你来找本君哭诉。如今,不过断个发,以后还会长上来,怎么就不能活了?”
王雪哭道:“你不懂,士可杀不可辱。母亲死了,是为了保护女儿被皇子失手杀死,她的死重如泰山,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人们对她是崇敬的。小雪在等待机会,亲手给她报仇。父亲和姑姑也挺身而出了,小雪自然不用找人哭诉。”
张思星道:“现在你又怎么找本君哭诉?面子就那么重要?”
王雪道:“小雪没脸活了,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要是一头碰死,岂不是轻若鸿毛?小雪想报仇,只要能报仇,什么都愿意做。”
张思星笑了:“人家是皇族,你是普通臣女,你想如何报仇?”
王雪道:“之前跟着哥哥听课,书上说‘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小雪恨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先生擅长医术,可有什么无嗅无味又不容易查出来的巨毒?”
张思星道:“你想下毒?毒药或许有,你怎么接近那些人呢?”
王雪道:“大嫂是太子殿下的亲生女儿,说过一些王府的情形,主子们不吃寻常稻米,爱吃从靺鞨六部购买来东北白稻碾出的精米,放在一个专用的小仓库里。安东二部正是东北白稻的集散地,太子东宫的采办也常去那里购米。大哥在东宫詹事府管事,东宫的采办小雪都认识。安东二部的总督长孙宙,是家父的二舅父,小雪叫一声舅爷。”
张思星道:“听起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呢,可惜本君这里没有这种毒药。一旦追查毒药的来源,说不定就要举族犯罪。人可能不惧自己生死,却怕亲朋好友受连累呢,这也是律法实行连坐的原因。”
王雪一听,小脸一沉,站起身来:“张东家,您顾虑得有道理,要不是怕连累家人,小雪也不会来找您。既然您没有小雪想要的东西,请您不要对外人讲,王雪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