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她怎么忘了。
她失去记忆了。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们之间的“过去”究竟如何,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情感纠葛,自然全凭他一张嘴随意编造。
他说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她就相信他们曾经刻骨铭心;他说她是狠心抛弃他的负心人,她就真的陷入了愧疚和补偿心理当中;他说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前任恋人,她就默许了他一步步的靠近和越界……
不,不对。
黎南霜在内心冰冷地纠正自己。
一开始,她并非完全没有警惕。
初遇时茫然,面对这个自称是她“前男友”的漂亮少年,她内心深处也曾有过迟疑和审视。
是少年用那双无比真诚、清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睛,用那些无微不至倾尽所有的照顾,用那种混合着委屈痴情和小心翼翼的炽热爱意,一点点瓦解了她的心防,就好像他随时可以为她剖心证明,如此让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直到最后,他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可笑。
真是天大的笑话。
相比于后来那个对他全然信任,甚至开始享受这份失而复得的“恋情”的自己,黎南霜觉得,最初那个还试图保持警惕辨别真伪的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因为在许允承的眼中,她黎南霜,从头到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啊!
一个傻子,如果只是愚笨,或许还不至于被人如此嗤笑,但一个傻子,竟然还傻到想要在那精心编织的骗局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可怜的警惕心和判断力,自以为是地以为能够看穿什么……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可笑,可笑至极!
他就是在拿她当傻子糊弄!
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每一次,当她流露出些许迟疑,当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时,他心里肯定就是在这么想的吧?
肯定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如此轻易就落入了他的陷阱,还在那里自作聪明!
她真傻。
黎南霜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许允承看着黎南霜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然后又被人用重锤狠狠敲碎。
无边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知道这短暂的偷来的幸福如同阳光下绚丽的泡沫,脆弱不堪,也早就预想过可能会有失去的一天,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甚至不给他任何反应和补救的机会。
“姐……姐姐……”他颤抖着喊出这个他叫了无数次、承载了他所有爱恋和欲念的称呼,然而此刻,就连这两个简单的音节,都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滞涩无比,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一般粗粝。
他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想要去牵住黎南霜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指尖,就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他的五指在空中徒劳地用力抓握,却什么也没能抓住,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让他的心在绝望中无止境坠落。
面对她那双冷漠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睛,少年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浓密的睫毛被泪水迅速打湿,黏连在一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姐姐”,声音无措又哽咽,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试图唤醒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旧情。
但黎南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看他时一丝半点的温度。
她就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在审视着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姐姐?”黎南霜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刺骨的讥讽,“我以前真的允许你这么叫我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许允承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察觉了。
从一开始,他亲昵地喊她“姐姐”时,她那一闪而过的细微的不适应,并不是他的错觉。
黎南霜看着他僵硬的反应,冷淡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自嘲。
当初第一次被少年用“姐姐”称呼时,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和不习惯,此刻无比清晰地重新浮现。
果然,那不是她的错觉。
那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称呼习惯。
一切都是他为了拉近距离,营造亲密感而刻意为之的表演。
“把我当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黎南霜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狠狠砸向许允承,“很好玩是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是不是特别能满足你那卑劣的恶趣味?”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然后清晰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的判决:
“你还真是……”
“恶心。”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宣判的法槌,重重落下。
少年的欺骗行为,将她失忆后本就所剩无几的,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以及对他人的信任,又残忍地杀去了大半。
此刻她处在愤怒和受伤之下,专门捡最伤人的话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心中被愚弄的巨大痛苦。
她眼睁睁看着少年的眼睫因为这两个沉重的字眼而剧烈地颤抖了两下,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仿佛透明,只有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血色的泪珠。
然而即便如此,黎南霜仍旧无动于衷。
她是真真切切地,对他起了厌烦之心,那种烦躁和冷淡的感觉甚至不只是针对他。
她大概早就腻了。
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休憩的场所,到头来不过是……
她冷淡地扯扯嘴角,嘲讽的意味不止针对少年,也是在对着自己。
黎南霜从未有一刻比此刻的感觉更强烈:
她讨厌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