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裹挟着硝石的刺鼻和新鲜血液的甜腥,在走廊里沉沉浮浮,像一锅煮糊了的死亡浓汤。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刮擦着陈野火烧火燎的喉咙。他背靠着冰冷、布满弹坑的金属墙,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断裂的肋骨和右肩断口深处那永无止境的、撕裂般的剧痛。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一波波啃噬着他的意识,视野里明灭着不祥的黑斑。他完好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神经质地抽搐着,每一次微小的痉挛都带来一阵新的、钻心的抽痛——那是刚才不顾一切扣动扳机、打空整个弹匣的代价,肌肉和神经在极限爆发后发出的哀鸣。
断臂处,粗糙的纱布早已被新鲜涌出的温热浸透,黏腻地贴在残存的皮肉上,沉重地往下坠。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被薇拉强行塞入凝胶的伤口深处,在每一次心跳的泵压下,顽强地搏动、抗议,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和更深的疲惫。汗水混着血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干裂的嘴唇,是咸腥的铁锈味。他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他必须睁着眼。
视线穿过弥漫的灰雾,死死钉在那条被定向爆破撕开的巨大通风管道裂口。那裂口如同地狱巨兽被强行撬开的咽喉,深邃、黑暗,此刻正向外喷吐着浓重的烟尘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刚才冲出来的几个蓝皮士兵的尸体还冒着余温,横七竖八地躺在狼藉的地面上,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然而,这死寂比刚才激烈的交火声更让人窒息。仿佛那黑暗的管道深处,有无数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烟尘的帷幕,无声地凝视着他们这群垂死的猎物。
“操…他妈的…有完没完…”陈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连咒骂都只剩下气音。一股混杂着暴戾和绝望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爬上来。
“换弹!掩护老子!”豁口方向,巴克野兽般的咆哮炸开,强行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重机枪的咆哮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瞬,随即是弹链沉重的撞击声和拉枪栓的金属脆响。紧接着,更加狂暴的弹雨再次泼洒向豁口外未知的黑暗,枪口喷出的火焰在弥漫的烟尘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佣兵们布满血污和汗水的、狰狞扭曲的脸。
这短暂的、被己方火力强行撑开的喘息空间,却成了催命的倒计时。
“来了!”薇拉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巴克的机枪咆哮和雨水的轰鸣!
她的声音落下的刹那!
咻咻咻咻——!!!
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锐响,如同死神在耳边同时吹响了无数口哨!不再是零星的冷枪!而是来自四面八方!从天花板残破的通风口!从墙壁被炸开的管线缝隙!甚至从他们脚下布满裂缝的混凝土地板深处!无数细小的、高速旋转的弹丸,如同被激怒的杀人蜂群,在狭窄的走廊空间内疯狂地穿梭、折射!
“噗嗤!噗嗤!”
“呃啊——我的眼睛!”
“操!是跳弹!是钢珠!!”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爆发!那不是大口径子弹撕裂躯体的声音,而是高速钢珠钻入血肉、打断骨头、打爆眼球的恐怖闷响!一个躲在瓦砾堆后的佣兵刚探出头,脸上瞬间爆开一团血雾,半张脸连同眼球被打得稀烂!另一个蜷缩在掩体后的佣兵抱着小腿惨叫着翻滚出来,腿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跳弹打折!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硝烟!
跳弹陷阱!利用走廊狭小空间和无处不在的金属、混凝土残骸,制造出死亡弹幕!深蓝议会根本不需要精确瞄准!他们只需要将大量特制的高跳速钢珠射入这个混乱的金属囚笼,让这些致命的“跳蚤”在残骸间疯狂反弹、折射,无差别地收割生命!
“趴下!找硬掩体!别动!!”罗帅嘶声狂吼,魁梧的身体死死蜷缩在一块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板后面。噗噗噗!密集的钢珠雨点般砸在金属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留下密密麻麻的凹坑。
陈野在薇拉示警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不是趴下,而是猛地向前扑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滚着撞向旁边一堆炸塌的、相对厚实的混凝土块后面!几颗炽热的钢珠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后背呼啸掠过,狠狠打在身后的金属墙壁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砰!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断臂伤口受到猛烈撞击,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喉咙里涌上大股腥甜的液体,几乎当场昏死过去。他蜷缩在混凝土块后面,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口血喷出来。耳朵里只剩下钢珠疯狂撞击金属和混凝土的、如同冰雹砸铁皮屋顶般的恐怖噪音,以及同伴们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咒骂。
这根本就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残忍的屠宰!在这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死亡迷宫里,他们就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被无数看不见的毒刺反复穿刺的困兽!
“薇拉!林夏!”陈野嘶哑地低吼,声音被淹没在死亡的噪音风暴里,充满了无力的焦灼。
烟尘稍稍散开些许的角落。薇拉的身体以一种极限的姿态扭曲着,紧贴在一排被炸得东倒西歪、但金属骨架还算坚固的医疗柜后面。她的军服被跳弹撕裂了好几处,左臂的绷带更是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暗红的血渍迅速扩大。但她完好的右手,却死死扣着一个刚刚从旁边炸死的深蓝议会士兵尸体上扯下来的东西——一个闪烁着幽绿光芒、造型奇特的榴弹发射器!她的琉璃灰眼眸死死盯着那幽绿的屏幕,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扳机护圈上快速移动,似乎在强行破解上面的生物识别锁!
林夏蜷缩在她身后的死角,脸色白得透明,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沫,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刚才的剧烈震动和混乱,显然让她的内脏伤势急剧恶化。她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却艰难地伸向薇拉,将一个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布满裂纹的平板塞了过去。平板上显示着一个极其模糊、被无数雪花噪点覆盖的基地热成像图,几个微弱但集中的黄色光点,在代表着复杂管道网络的线条上移动。
“干扰…太强…只能…大概…位置…”林夏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他们…在…移动…靠近…竖井…方向…能源核心…”
薇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平板上的模糊光点轨迹,又落回手中那个幽绿的榴弹发射器屏幕。她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敲击出最后几个无声的指令。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混乱中清晰无比的解锁声响起!榴弹发射器幽绿的屏幕瞬间变红,一个骷髅头的标记狰狞地亮起!
“趴下!”薇拉冰冷的声音穿透钢珠的死亡风暴!她猛地从掩体后探出半个身子,完好的右手稳稳端起那沉重的发射器,冰冷的枪口没有指向任何跳弹的来源,而是猛地抬起,对准了走廊上方那被炸得千疮百孔、布满粗大管道和扭曲线缆的天花板一角!那里,正是热成像图上光点移动方向的上方!
砰!
一声沉闷的发射声!一枚尾部带着稳定翼的圆柱形弹体脱膛而出,拖着极淡的白烟,精准地射向薇拉锁定的位置!
轰——!!!
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而是一种低沉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弹体凌空炸开,瞬间爆发出刺眼到极致的白色强光!那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穿了弥漫的烟尘,将整个走廊连同外面倾盆的暴雨都映照得一片惨白!无数在黑暗中折射跳跃的钢珠轨迹,在这绝对的光明下,瞬间显露出了清晰的、如同银色蛛网般的死亡路径!
“呃啊——!”
“我的眼睛!!”
“操!是闪光震撼弹!!”
管道深处和残骸缝隙里,瞬间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凄厉和混乱的惨叫!那是敌人被瞬间剥夺了视觉和平衡感的哀嚎!
强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熄灭。但就是这致命的一秒!
“操!给老子打!!”巴克狂喜到变调的嘶吼如同炸雷!重机枪的咆哮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和精准!子弹不再是盲目的压制,而是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泼洒向那些刚刚被强光暴露出来的、藏匿在管道口和残骸缝隙里的深蓝议会士兵!
噗噗噗噗!
“呃!”
“啊——!”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叫瞬间取代了跳弹的撞击声!几个身影惨叫着从藏身处跌落,如同被精准点名的靶子!
“陈野!左侧!管道口!!”薇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战局的绝对冷静!她手中的榴弹发射器已经垂下,显然里面的特殊弹药只有一发。
陈野在强光爆发的瞬间,已经凭借着野兽般的本能死死闭上了眼睛。强光熄灭后,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目!薇拉的指令如同电流般刺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左侧!管道口!一个被强光闪得晕头转向、正痛苦地捂着眼睛、试图摸索着重新隐蔽的深蓝议会士兵!
“吼——!!!”
陈野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声音里混杂着剧痛、暴戾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完好的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身体如同被最后一根弦绷断的强弩,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扑了出去!他放弃了任何武器!甚至放弃了用拳头!目标只有一个——那敌人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脖子!
砰!
沉重的撞击!陈野如同出膛的炮弹,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惯性,狠狠撞在对方身上!两人滚作一团!剧痛让陈野眼前金星乱冒,断臂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哀鸣!但他完好的左手,如同铁铸的枷锁,在翻滚中精准无比地绕过对方的脖子!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用断臂残肢去卡!而是直接用那只还能动的、沾满血污的左手,五指狠狠抠进对方颈侧脆弱的动脉和气管位置!
“呃…呃呃…”敌人眼球暴凸,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咯咯声,徒劳地挣扎着,双手疯狂地抓挠着陈野的手臂和脸,留下道道血痕。
陈野的脸因剧痛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身下敌人那张因窒息而迅速变成猪肝色的脸。他完好的左手爆发出最后、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啃噬猎物骨头般的嘶吼!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混乱的战场一角清晰地响起!
身下的敌人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暴凸的眼球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恐惧。陈野松开手,那具尸体软软地瘫倒。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里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抽空,断臂处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他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薇拉已经拖着那支沉重的榴弹发射器,正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爬向竖井方向那个巨大的裂口,她左臂拖在地上,绷带被彻底染红。而林夏蜷缩的角落,罗帅正跪在她身边,徒劳地按压着她的胸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
巴克的重机枪还在远处疯狂地咆哮,子弹打在金属上溅起的火星如同绝望的烟花。
黑暗。
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