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源自择
青铜殿穹顶的裂缝里漏下月光,正正照在陆九溟眉心那点金红上。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胸腔发颤——不是恐惧,是某种近乎灼烧的滚烫。
逆命阵的光芒漫过他的脚背,像无数条发光的蛇钻进血肉,阴籍图谱在识海里炸响,最后一行空白处的“命源·自择”四字正渗出鲜血般的光泽。
“你若逆命,便是乱世之始。”
沙哑的话音裹着腐尸味撞进耳膜。
陆九溟抬眼,正撞进袁天罡浑浊的瞳孔里。
那老东西的黄泉杖滴着诡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二十七个玄甲阴兵从地缝里挤出来,腐烂的脸贴着地面,青紫色的指甲在砖缝里抠出刺耳的声响。
白小芩的指尖突然刺痛。
她咬得太用力,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掌心晕开一片红。
傩面咒印的纹路刚画到第七笔,额头上的青铜傩面就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
“祖灵庇佑……”她低喘着,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一道虚影从她背后升起,九曜面具上的宝石泛着幽蓝,巫袍上的云雷纹在空气中荡开涟漪。
那是祖祠壁画里才有的远古巫者,声音像风吹过骨笛:“归藏之子,归来吧……”
“九溟!”白小芩突然尖叫。
她看见陆九溟眉心的金红在跳动,像团要烧穿天灵盖的火。
巫灵的话撞进她脑海,她顾不上掌心的血,扑过去抓住他手腕:“你的本源在‘归藏’!只有真正掌控它,才能脱离傀儡之命!”她的手指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传递方式。
季寒山的断命钉扎进阵眼时,青铜地面发出哀鸣。
他结印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每一道法诀都像在撕自己的魂魄。
“阵法只能撑一炷香!”他吼得喉咙发紧,眼角余光瞥见袁天罡的黄泉杖,往事突然涌上来:三百年前的雪夜,他也是这样站在钦天监的星象台下,看着袁天罡把逆命者的魂魄封进青铜鼎。
“当年我背叛了钦天监……”他咬着牙,法诀越结越快,“现在绝不会再退!”
苏映雪的冷笑被黑雾裹着散出来。
她展开《黄泉度厄经》残页,半空中浮起个模糊的影子——是三百年前那位总爱摸着长须说“天命不可违”的钦天监正使。
“命由天定,非人力可改。”她念诵的声音像在唱挽歌,虚影的手化作黑雾,直往陆九溟眉心钻。
可那金红点突然炸开,阴籍图谱里的“命源印”旋转着冲出来,虚影被撞得粉碎,残页上的字开始焦黑。
她瞳孔骤缩——这小子,连她的控魂术都反弹了?
“若他能逆命,为何我们不能?”
楚惊鸿的刀光劈开阴兵阵时,血珠溅在玄色官服上。
他举着半块阴判印,那是家族传了八代的东西,此刻正发烫。
袁天罡的黄泉杖扫过来,他横刀相挡,金属撞击声震得耳骨生疼。
“今日,我以阴判之力助他!”他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从前他总觉得按阴律行事才能救世道,可刚才看见陆九溟站在逆命阵里,像株顶破巨石的树,他突然懂了:阴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阴兵的腐臭突然淡了些。
韩九叔的铜铃响在阵外,“叮铃”一声,像块石子投进深潭。
陆九溟转头,就看见那穿灰布衫的老头站在月光里,手里的铜铃还在晃,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
“愿你不悔……”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话音未落就散成了灰。
一张纸条飘过来,落在陆九溟脚边,墨迹未干:“归藏巫灵已醒,命门自开”。
陆九溟弯腰捡起纸条时,阴籍图谱突然炸响。
他看见识海里三枚印记——“归藏卷”泛着青铜锈色,“鬼门钥”缠着锁链,“命源印”渗着血——正缓缓相融。
金红的光从眉心涌出,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响,像春天的冰面裂开。
白小芩的手还攥着他手腕,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季寒山的法诀声、楚惊鸿的刀鸣、苏映雪的低咒,全成了背景音。
“原来这就是……命源自择。”他轻声说。
地底下突然传来轰鸣。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青铜殿的柱子上裂开蛛网似的细纹,白小芩的傩面巫灵突然抬头,九曜面具上的宝石全亮了;季寒山的断命钉开始冒黑烟,阵眼周围的光弱了一瞬又重新涨起;袁天罡的黄泉杖剧烈震颤,诡血滴在地上,滋滋冒着泡。
陆九溟望着袁天罡,望着楚惊鸿,望着白小芩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他松开白小芩的手,掌心朝上——那里躺着韩九叔的纸条,墨迹在金红光里泛着暖。
“乱世?”他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清亮,“那就由我来,做这乱世里的灯。”
地底下的轰鸣更响了,像是什么东西在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