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残碑
纸鸢划破晨雾的轨迹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众人脚步往北方去。
镇龙台的焦土还泛着昨夜雷火的余温,白小芩的麻鞋踩上去,细灰簌簌往鞋帮里钻。
她仰头望着停在山巅的纸鸢,鸢翼上那行淡金字迹被朝阳镀得发亮——\"若我归来,勿认旧形\"。
指尖轻轻抚过墨迹,她忽然开口:\"你变了。\"
陆九溟站在她身侧,风掀起他肩头的补丁。
那是白小芩去年腊月在义庄里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他望着山脚下翻涌的黑雾,喉结动了动:\"有些东西......从未改变。\"说罢抬步往废墟里走,鞋跟碾碎半块烧得焦黑的瓦当,脆响惊得裴怀玉抬了眼。
沈青竹的剑尖挑开一蓬枯藤时,残碑的棱角刚好抵住她手背。
她蹲下身,用袖口拂去石面浮灰,\"子不语\"三个篆字慢慢显形,像被刀刻进血肉里的疤。\"怀玉!\"她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久未有的雀跃——自陆九溟魂体溃散那夜后,她的嗓音总像裹着层冰。
裴怀玉正翻着《洗冤鬼录》,书页因她用力过猛发出脆响。
听见召唤,她收了书卷快步过来,指尖刚触到残碑便猛地缩回。\"禁言碑。\"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前朝钦天监镇压阴行叛徒的刑具,专刻罪者姓名,封其言魂......\"话音顿住,她低头再翻附录,泛黄纸页上的朱砂批注被晨光映得刺眼,\"可记载里最后一座禁言碑,早随渡阴人叛乱埋进了忘川底。\"
\"你们以为这里是废墟?\"
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铜盆。
众人抬头,墨十三立在残碑旁,纸做的衣摆无风自动,手里提着盏引魂灯——灯身是诡纸叠的莲花,灯芯浸着血。
他屈指一弹,灯芯腾起幽蓝火焰,空中骤然展开幅血色图卷:年轻的袁天罡穿着青衫,身边立着个道骨仙风的中年人,两人正跪在龙虎山的古松前,石桌上摆着半块玉珏,玉珏上的纹路竟与陆九溟掌心的阴籍图谱有几分相似。
\"那是燕......\"裴怀玉的话被山风卷走。
黑雾突然翻涌如沸,金丝道袍破雾而出。
燕赤霄踏着雷火残屑走来,雷击木剑在身侧划出火星:\"燕家先祖。\"他冲图卷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陆九溟时凝成冰碴,\"我父亲当年想造个能承载阴行气运的容器,你不过是他失败的实验品之一。\"
话音未落,他挥剑劈向地面。
地底下传来石屑摩擦的轰鸣,十二尊青黑石像从焦土里挣出,石臂上的锁链哗啦啦响,将众人退路围了个严实。
沈青竹反手抽出断剑,断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裴怀玉咬破舌尖,血珠落进掌心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白小芩摸向腰间的傩面,却被陆九溟按住手腕——他掌心烫得惊人,阴籍图谱的一角正从指缝里往外钻。
陆九溟闭了眼。
阴籍的纹路在他识海里翻涌,像突然被揭开的旧伤疤,疼得他额角渗汗。
他看见百年前的自己:跪在钦天监的青铜鼎前,鼎里煮着诡物的骨血,燕家先祖握着刻刀,在他后颈刻下与阴籍同源的纹路;他看见袁天罡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半块玉珏,嘴角勾着冷笑;他看见白小芩的祖先穿着巫袍,举着青铜剑要劈向他,却被一道黑雾卷走......
\"不是我错了。\"他睁开眼,眼底有碎星般的光,\"是这个世界......忘了我们是谁。\"
话音刚落,山巅的圣碑突然震颤。
白小芩抬头,看见碑身最下方浮出一行古篆,像是被谁用鲜血重新描过:\"非人非鬼,亦真亦假\"。
风卷着焦灰扑来,迷了她的眼,等再睁眼时,那行字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碑身裂隙里渗出的暗红液体,顺着石纹缓缓往下淌,像谁在碑里流着血。
\"小芩。\"陆九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望着圣碑裂隙,\"帮我。\"
白小芩摸出腰间的傩面。
那是用千年楠木刻的,面纹与《归藏》里记载的\"启魂傩\"一模一样。
她将傩面扣在脸上时,听见圣碑深处传来类似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有什么被关在里面,正拼命拍打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