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虽然也惊讶于荣禧的大胆,但她骨子里毕竟是现代的灵魂,对身份阶级的桎梏看得没那么重。
她敏锐地察觉到身旁裴齐光身体的紧绷和帝王权衡下的为难。
桌案之下,她悄然覆上他紧握的拳,轻轻捏了捏。
裴齐光感受到掌心的暖意,心头那点因意外和棘手带来的烦躁瞬间被熨帖了不少。
他还没开口,沈朝盈清亮的声音已然响起,带着皇贵妃的威仪,目标直指那惹事的源头。
“耶律太子,”沈朝盈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变幻不定的耶律宏,语气不疾不徐,却很是疏离,“长公主乃天家贵女,金枝玉叶,她的婚事自有陛下与宗室考量,太子殿下的美意,天崇心领了。太子远道而来,想必也劳顿,不如早些回驿馆歇息,明日再议国事为好。”
她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你痴心妄想,可以滚了。
几个古板的老臣脸上顿时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皇贵妃虽得宠,但如此直接插手外交事务,替皇帝回绝藩属太子的求亲,未免太过僭越,陛下素来乾纲独断,最忌讳后宫干政,此刻怕是要……
然而,裴齐光非但没有丝毫愠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仿佛没听见沈朝盈那近乎越俎代庖的发言,只顺势淡淡地接了一句,目光落在耶律宏身上:“皇贵妃所言甚是,太子连日奔波,想是乏了。来人,送耶律太子回驿馆休息。”
这态度,分明是默许了沈朝盈的驱逐,甚至懒得再给耶律宏一个眼神。
耶律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这帝妃二人一唱一和的无视和驱逐气得七窍生烟,但看着裴齐光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以及殿内虎视眈眈的羽林军,终究没敢再放肆。
北狄正使吓得冷汗涔涔,连忙上前连声道歉,半拉半拽地将愤愤不平的太子拖走了。
沈朝盈这才转向还跪在殿中的荣禧,语气缓和下来:“长公主殿下请起,婚姻大事,关乎终身,此事容后再议。”
一场风波暂时被按下。
满月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裴齐光牵着沈朝盈的手回到曜华宫,身后跟着心事重重的荣禧长公主。
暖阁内,宫人奉上热茶便悄然退下。
裴齐光坐在主位,揉了揉眉心,看向站在下首的妹妹,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荣禧,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可是认真的?终身大事,非同儿戏。”
荣禧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方才在殿上孤注一掷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皇兄,臣妹是认真的。绝无半点玩笑。”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臣妹知道,逐八的身份配不上天家公主,可是皇兄,情之一字,由心不由人,我知道他亦对我有意,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僭越半分。”
沈朝盈坐在一旁,捧着热茶暖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荣禧。
她倒没觉得身份是什么大问题,反而对荣禧的勇敢和这对主仆恋的八卦充满了兴趣。
“哦?他如何对你有意了?说来听听?”沈朝盈忍不住好奇地插话,语气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荣禧被沈朝盈问得脸上微红,但想到要说服皇兄,便也豁出去了。
她低头咬了咬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慢吞吞地开口:“他啊……其实不太会说话,好多时候都不太敢看我,每次我一回头,他都躲得飞快,像只被抓包的小兽。”
她抿了抿唇,语气里却藏不住笑意。
“有一次我在花园晒书,他本来只是站在远处守着,结果有风吹过来,把书页吹乱了,我一时手忙脚乱,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反应那么快,扑上来替我压书,结果不小心把茶盏碰翻,衣襟都湿了。”
“我抬头看他,他一下红了耳朵,结结巴巴地说:‘属下该死。’”
“那天晚上我回寝殿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铜书镇,是他自己刻的,不说一字,只悄悄放着,我心里突然觉得好像被撞了一下。”
她眼神微亮,像月色浸过水面:“还有一次,我偷偷溜去府外逛灯会,回来晚了。他守在府门口,衣领都沾了夜露,脸色冷冷的,一句话没说,可第二天,我的梳妆案上放着一盏花灯,样式和我看中那盏一模一样。灯里还藏了一小张纸条,只写了四个字,夜寒添衣。”
“字丑得要命,但我看了一整天,谁都不让碰。”说到这儿,她耳根更红了,声音也低了些,“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可我知道,他把所有话都放在那些事里了。”
沈朝盈听得入了神,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点头:磕到了磕到了!
这沉默寡言的忠犬暗卫x温柔坚韧的长公主,简直太带感了!
她立刻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裴齐光,带着明显的“你懂的吧?快答应啊!”的意味,还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裴齐光听着妹妹的诉说,看着她脸上那不掺任何杂质的情意,又感受到身边沈朝盈无声的催促和显而易见的支持,心中那点因身份悬殊带来的抗拒,终究被更深的无奈和松动取代。
他叹了口气,这妹妹……还有他这媳妇儿……没一个省心的!
“荣禧,”裴齐光看着妹妹,神情严肃起来,“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荣禧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是,”裴齐光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帝王的考量,“你要想清楚。其一,他身份低微,即便朕赐他高官厚禄,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嫁给他,会被人议论,会受委屈,甚至会连累皇家体面被非议,这份压力,你能承受吗?
“其二,他尚公主是唯一可行之路。长公主府永远姓裴,他只能是你府中的仪宾。荣华富贵朕可以给,但仕途前程、朝堂地位,他此生都难有寸进。这对一个男人而言,亦是折辱,你们之间,能永远没有芥蒂吗?”
裴齐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荣禧一部分的欣喜,让她看到了这感情背后现实的荆棘。
她咬着唇,眼神复杂。
“朕言尽于此。”裴齐光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你回去好好想想,把这些都想清楚,想透彻,若你深思熟虑之后,依然不改初衷,认定他能担得起,你也受得住,再来回朕。”
他看了一眼沈朝盈,补充道,“皇贵妃这里,你随时可以来,但朕今日不想再听了。”
荣禧看着皇兄疲惫却认真的神情,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行了一礼:“是,臣妹遵旨,臣妹告退。”
暖阁里只剩下帝妃二人,沈朝盈看着裴齐光揉着太阳穴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只是帝王的身份和兄长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把最坏的可能都摆出来。
她靠过去,依偎进他怀里,亲亲他:“好了,别愁了,荣禧是个有主意的,让她自己选吧,我看逐八是个靠得住的。”
裴齐光搂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一天天,先是立女储震动朝野,再是妹妹恋上暗卫……他这皇帝当得,比打仗还心累。
还好,怀里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