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我脑海深处的锁孔,然后猛地一拧。
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并非爆炸,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扭曲,像是廉价的录像带被一只无形的手拧成了麻花。
光线、声音、甚至连我脚下坚实的地面都化作黏稠的流体,盘旋着将我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我置身于一条由铁锈和磷光构成的隧道中。
墙壁上斑驳的锈迹仿佛凝固的血液,那些幽幽的磷光则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在黑暗中缓慢眨动。
隧道的尽头,一个模糊的场景正在聚焦,如同老式放映机投出的光影。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三年前,那间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血腥味的解剖室。
一个年轻的我正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初出茅庐的锐气与迷茫。
而在他对面,林疏桐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从冰冷尸体的指甲缝里提取着什么。
她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但当她将提取物放在显微镜下时,我看到她握着调焦轮的手指猛地一颤。
“原来是这样……”尽头传来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带着失真的电音,“从一开始就是陷阱。我以为我在追寻真相,其实我只是在为他们填充数据……”她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写满了被愚弄的痛苦与冰冷的觉悟,“原来我才是被操控的棋子……”
我的心脏骤然抽紧。
这句低语,我从未听过。
三年前的我,只看到了她沉默地完成了尸检,提交了一份看似无懈可击的报告。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她已经洞悉了深渊的形状。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与那个时空产生联系。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脖子,触碰到了那道早已愈合的声带刻痕。
那是多年前一次卧底任务留下的永久印记,也是我与过去的唯一物理连接。
没有丝毫犹豫,我从怀中摸出那把随身携带的解剖刀——这是林疏桐送我的,刀柄上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然后猛地划开那道疤痕。
没有疼痛,只有一阵冰冷的灼热感。
一抹微弱的磷光从伤口中溢出,像有生命的萤火虫,飘向隧道壁。
当那抹光与墙壁上的锈迹接触的瞬间,整个隧道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我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丝线从我的伤口延伸出去,与隧道壁上那些古老的锈迹产生了共振,一种超越时空的量子纠缠。
时空错乱的景象变得更加剧烈。
林疏桐的幻影突然动了。
她猛地转身,走向解剖室角落里并排停放的三具尸体。
那三具尸体,都盖着白布,但我认得那轮廓——全是陈警监!
她一把掀开白布,没有丝毫迟疑,双手发力,随着三声清脆的骨裂声,她竟生生拽断了三具尸体的脊椎。
我被这血腥而果断的一幕惊得无法呼吸。
只见她从断裂的脊椎中,用镊子夹出了三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芯片。
“果然……”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暗网吹嘘的‘永生程序’,他们竟然真的做出了实体化核心!”
她快步走回解剖台,摊开一本已经被血迹浸透大半的解剖记录本。
她用手指蘸着尸体上未干的血液,在记录本上飞快地画出一个复杂的坐标,然后将那三枚芯片狠狠地按在坐标的中心点上。
“轰——”
整个时空隧道开始剧烈地坍缩。
空间不再是线性的,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一个正在塑形的玻璃瓶,瓶口与瓶底诡异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我被巨大的引力拉扯着,视野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光带。
混乱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我伸出手。
是我的搭档,是他三年前的幻影。
我奋力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就在接触的瞬间,那段我听了无数遍的录音,终于在我脑中播放出了完整的内容。
“墨,我的枪口……本该对准陈警监……但我发现你才是……他选中的……”
什么?
我才是……被选中的?
选中做什么?
搭档的幻影没有给我答案,他的右手腕上,与我声带位置相同的部位,同样有一道刻痕。
那道刻痕猛然亮起,射出一束比所有磷光都要耀眼的激光,精准地击中了坍缩隧道正中心那个由锈迹形成的漩涡。
漩涡被击中的瞬间,时空的坍缩停滞了一秒。
借着这片刻的喘息,林疏桐的幻影也发生了新的变化。
她死死盯着发出嗡鸣的隧道壁,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磷光纹路,在她眼中似乎呈现出不同的意义。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这是……妈妈的笔记……”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这些磷光,是她法医笔记的镜像……她早就发现了……”
一种巨大的悲怆和决绝笼罩了她。
她猛地撕下自己的白大褂,紧紧裹住全身,然后用手术刀划破指尖,将一滴血弹向空中。
那滴血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竟燃起了苍白色的火焰,瞬间将她吞噬。
“要彻底摧毁‘永生程序’,必须让纳米粒子产生不可逆的热力学熵增!”她在火焰中嘶吼,身体在燃烧,但她的意志却化作了火焰本身。
那苍白色的火焰在扭曲的空中盘旋,竟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和警号,那是一份警队内鬼的完整名单。
而在名单的最末尾,一个我绝不可能认错的号码,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眼睛——那是林疏桐父亲的退休警号。
不!
我看着她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看着那份用生命写就的名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陈警监,我的搭档,林疏桐的母亲,现在连她的父亲也……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搭档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你才是……他选中的”。
如果我也是棋子,那我的作用是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解剖刀,又看了看那些散落在记录本上的芯片碎片。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猛地举起解剖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眼!
剧痛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磷光的世界。
我的视网膜像是被激活的扫描仪,发出与声带刻痕同源的光芒。
我用这只“眼睛”死死盯住那些芯片碎片,无数数据流瞬间涌入我的大脑。
原来如此。
林疏桐的父亲并非叛徒。
他用自己的退休警号作为密钥,在陈警监每一具“永生”的备用躯体里,都植入了一个隐秘的自毁后门!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布下一个长达数十年的局!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一震。
我握紧了刀柄,突然感觉到刀柄上那个不起眼的鞋跟拓印——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线索——开始发烫,并释放出强大的磁场。
这股磁场像一只无形的手,穿透时空的褶皱,硬生生地将一串幽蓝色的意识源代码从漩涡深处拖拽了出来。
那就是陈警监的本体!
“就是现在!”我怒吼着,用尽全力将最后一块芯片碎片掷向锈迹漩涡的中心。
当芯片碎片与漩涡重合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静止了。
所有的扭曲、光影、声音和坍缩,都在瞬间消失。
我眼前的景象,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然后重新绘制。
光线变得稳定而刺眼,福尔马林的气味重新钻入我的鼻腔。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三年前的凶案现场,但这一次,不再是旁观者。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我的太阳穴。
我缓缓转动眼球,看到了握着枪柄的手——那是我自己的手。
我的枪口,正死死地对准我自己的头。
而在我对面,林疏桐也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
她手中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正紧紧抵住她自己白皙的咽喉,刀锋已经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们两个,像两尊被诅咒的雕像,在时间的终点与起点对峙着。
“要终结这场横跨三十年的游戏,”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一盘棋的残局,“就必须用‘误判者’的死亡,来重置这个被污染的时间锚点。”
“误判者”?是我,还是她?或者……我们都是?
窗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催命的钟声。
我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决绝和悲凉。
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扳机传来的冰冷。
她也闭上了眼睛,握着手术刀的手指绷得死紧。
我们同时动了。
我的食指开始用力,平稳地向后扣压。
扳机在我指下发出了细微而沉闷的预备声,那是死亡的序曲。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我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