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拇指按下手电开关的瞬间,雨珠在光束里串成银线,像无数根透明琴弦被风拨动。
排水管表面的锈迹被侧光拉长成深浅不一的影子,最底层暗红氧化层泛着细鳞般的裂纹,中间却压着一道油亮的琥珀色——那是港务局2021批次防锈油的典型光泽,带着淡淡的机油气味,在潮湿空气中格外刺鼻。
“氧化层分层。”我喉结动了动,指尖几乎要贴上锈迹,“台风登陆前七十二小时,有人用这层油覆盖过陈野的血迹。”三年前火场里那摊被我误判为陈野的血,此刻在记忆里突然翻涌——当时检测到的金属离子残留,原来不是燃烧产物,是防锈油与血液发生的置换反应。
那种铁腥混着机油的味道,仿佛又从鼻腔直冲进喉咙。
林疏桐的检测仪在我身侧发出蜂鸣,她沾着血的手指快速划动屏幕,发梢滴下的水在仪器表面晕开:“血氧饱和度93%。”她突然抬头,瞳孔里映着暴雨中的天光,“和陆夫人遇害时监控记录的数值完全吻合。”陆夫人是半年前器官贩卖案的受害者,尸检报告里写着她临终前血氧骤降,但当时没人注意到这个异常值。
我摸出分样筛卡进排水管与铁栅栏的缝隙,金属摩擦声刺得耳朵生疼,像是指甲刮过黑板的回响。
筛网接住从锈层剥落的碎屑,在雨水中泡开的瞬间,几星暗黄色颗粒沉到网底——和三天前7号仓库门锁上的金属屑,连大小都分毫不差。
那些碎屑带着细微的金属质感,落在掌心如针尖轻戳。
“小涛的气象数据造假。”我捏紧筛网,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改了台风路径模型,让暴雨偏移了十公里。”否则按原路径,这层防锈油早该被台风雨冲得干干净净,陈野的“死亡现场”根本藏不住。
林疏桐突然举起紫外灯,冷白光扫过排水管内壁。
我顺着光看过去,砖缝里几道抓痕斜斜向上,最深的一道裂着血痂——那不是挣扎留下的,是刻意模仿。
“角度。”她声音发颤,灯头微微发抖,“和我在陆夫人尸检报告里画的受力分析图,一模一样。陈野在模拟我的判断逻辑。”
“放屁!”老周突然扑过来,工牌从他湿透的口袋里滑出来,摔在我脚边。
背面x - 07的编号被雨水冲得发亮,和港务局地下层门禁卡的前缀完全一致。
我蹲身捡起工牌时,瞥见他裤脚沾着的淤泥里翻出几丝绿色——是地下层特有的蓝藻群落,只有长期潮湿的管道井才会生长。
那股腐殖土夹杂着藻类发酵的气息,随着他靠近而愈发浓烈。
“这些微生物群落。”我用电磁笔挑起他裤脚,淤泥在笔端滴落,“证明你半小时前刚去过地下层。”老周的喉结剧烈滚动,指甲缝里的防锈油被雨水泡成浑浊的黄,和排水管上的油层一个颜色。
他突然去抓工牌,指尖在我手背上划出红痕:“我、我是被威胁的——陈野说……”
“说什么?”林疏桐按住他肩膀,检测仪的红光映得她眼尾发红,“说他用你的调度权限藏了服务器?说他根本没死?”
老周的嘴张了张,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电流杂音。
我抬头时,雨幕里闪过一道刺目的蓝光——是小涛的对讲机。
他缩在仓库角落的身影晃了晃,对讲机贴在耳边,脸色白得像张纸。
风突然变了方向。
我听见铁皮屋顶被掀动的轰鸣,雨水不再垂直落下,而是斜着砸在脸上,带着海腥味的湿意灌进领口。
林疏桐的头发被吹得乱飞,她猛地拽住我胳膊:“台风眼……”
“要来了。”我盯着老周发白的嘴唇,又看了眼小涛怀里不断闪烁的对讲机。
雨更大了,排水管里的水流声突然变急,像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陈野笔记里“台风天目标”那页的折痕,此刻正贴在我胸口口袋,隔着布料烫得慌——他要的“最终拼图”,应该就藏在即将被台风掀开的地下层里。
小涛的对讲机再次炸响,这次杂音里混着模糊的“台风眼”“一小时”,他抬头看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完整的话。
我握紧手里的分样筛,锈迹碎屑在网底沙沙作响。
暴雨打在脸上生疼,可我听见更清晰的声音——陈野坠楼前那句“完美现场都是假的”,此刻正随着越来越近的风声,一遍又一遍撞进耳朵里。
小涛的对讲机突然炸响,电流杂音里迸出破锣似的女声:“台风眼将在1小时后抵达临州港!所有人员立即撤离——”话音被狂风撕碎前,我看见他手指在按键上抖得像筛糠,对讲机从掌心滑落在地,砸起的水花溅湿了他卷到膝盖的裤管。
老周的指甲还卡在我手背的红痕里,此刻却突然松了力道。
他盯着小涛,喉结上下滚动的频率比暴雨打在铁皮屋顶还快:“陈野说……说台风眼过境时地下层会断电,到时候服务器就……”
“服务器里有什么?”林疏桐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随身携带的试剂管,沾着陈野血渍的旧警徽正浸在透明液体里——那是她母亲当年研发的生物追踪剂,能让血液里的特异性蛋白在氧化反应中显色。
我盯着她指尖的试剂管,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警徽边缘的血渍正在溶解,原本暗红的液体里浮起几缕金线,像被风吹散的蛛网:“铁元素异常。”我脱口而出。
三年前在火场检测到的金属离子残留突然在视网膜上闪回,“陈野的血里掺了防锈油的铁成分——不是置换反应,是有人刻意把他的血输进了含油循环系统。”
林疏桐的睫毛猛地一颤,试剂管在她手里晃出细碎的响:“地下服务器的冷却系统。”她低头时,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器官贩卖案里失踪的供体血液,最后检测报告都显示铁蛋白超标……”
我没等她说完就摸出自制的热成像探测仪。
暴雨顺着领口往脊椎灌,仪器屏幕上的红点却烫得刺眼——排水管末端的温度比常温高3c,像块烧红的烙铁嵌在混凝土里。
“机械心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老K的专利,用电磁脉冲维持心肌收缩,会产生持续热能。”三年前陈野坠楼前塞给我的笔记本里,夹着半张老K实验室的图纸,此刻正随着心跳在胸口发烫。
林疏桐突然拽住我手腕。
她的手冷得惊人,却在触到我皮肤的瞬间顿住——紫外灯不知何时被她打开,冷白光扫过我后颈。
“你的冷汗。”她的呼吸拂过我耳垂,“和三年前陈野收到匿名信时的生理反应完全一致。”
我猛地转头。
记忆里那个暴雨夜突然被撕开一道缝:陈野举着匿名信冲进痕检室,后颈的汗把衣领浸得透湿,他说“沈墨,有人在替我们拼图”,而我当时只盯着信纸上的邮戳,骂他被连环案搞疯了。
“轰——”
头顶的铁皮顶棚发出撕裂声。
豆大的雨珠裹着碎木屑砸下来,正砸在老周脚边。
他尖叫着跳开,工牌“啪”地摔在积水上,背面的x - 07编号在紫外灯下泛着幽蓝。
小涛蹲下身捡对讲机,却在触到按键的瞬间僵住——他的指尖沾着半片带血的碎木屑,和三天前7号仓库门锁上的金属屑,连锯齿状的边缘都分毫不差。
“是陈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他用机械心脏维持生命,把血液输进服务器冷却系统,用防锈油伪造死亡现场,甚至连台风路径都算好了——”
地下突然传来嗡鸣。
起初像远处的雷声,可随着雨势加大,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震得脚底的水泥地都在发抖。
林疏桐的检测仪疯狂尖叫,血氧数值从93%开始暴跌,屏幕上的曲线像道悬崖。
“服务器启动了。”她攥紧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陈野要的不是藏,是引我们下去。”
老周突然跪在积水里,工牌上的x - 07被雨水冲得发亮:“我带你们去地下层!门禁卡……门禁卡在我鞋跟里!”他踉跄着脱鞋,黑色橡胶鞋底裂开道细缝,金属卡片滑出来时,我瞥见背面刻着“台风天目标”——和陈野笔记里的字迹一模一样。
小涛突然站起来。
他的脸在紫外灯下白得像张纸,却扬起下巴朝我笑:“沈老师,当年您教我看鞋底磨损时说过,完美的脚印都是假的。”他摸出兜里的钥匙串,最大的那把铜钥匙正对着通风口,“陈队说,最后一块拼图,在三年前您误判的现场坐标。”
通风口的锈迹被雨水泡得发胀,我伸手去推,潮湿的金属味突然涌进鼻腔——和三年前火场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林疏桐的试剂管在我眼前晃了晃,金线已经完全扩散成金色漩涡:“陈野的血还活着。”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地下服务器里循环了三年的血,现在要见光了。”
地下的嗡鸣变成了轰鸣。
我摸出胸口的分样筛,锈迹碎屑在网底沙沙作响——那是陈野留给我的最后线索。
暴雨砸在脸上生疼,可我清楚地听见,通风口深处传来机械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两下,和我手腕上的脉搏,渐渐重合。
我捏紧筛网,指腹擦过那些暗红碎屑。
陈野的血,老周的防锈油,小涛的台风数据,林疏桐的试剂……所有碎片在雨幕里旋转,最后拼成一个坐标——三年前我误判的火场位置。
“走。”我扯着林疏桐的衣袖往通风口挤,老周举着门禁卡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小涛按下对讲机的最后一个按键,杂音里传来清晰的“开始”。
地下的机械声更近了。
我摸出兜里的血样管——那是三年前火场里提取的“陈野血迹”,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等会,我想,等找到地下服务器,我要把这管血,滴进通风口的锈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