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江南的雨带着股催生万物的韧劲。五味居后院的菜畦里,新播的种子刚冒出芽尖,嫩得能掐出水来。阿禾蹲在畦边,手里拿着把小锄头,正小心翼翼地给幼苗松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它们——这是掌柜教的,说“庄稼和人一样,得顺着性子来”,这话原是当年姜瑶光说给凡世农夫听的,如今成了五味居的农谚。
“阿禾,把这袋新磨的豆种送到南坡的农庄去。”掌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手里还筛着米粉,“李庄主说今年想试种‘和合豆’,得用咱们这的种子才成。”和合豆是三界融合后新出的作物,豆荚里一半是仙域的清冽豆仁,一半是魔域的醇厚豆瓣,煮熟后既有仙气又有烟火味,据说最初的种子,是当年和合孩童留下的。
阿禾背着豆种穿过雨巷,斗笠的边缘垂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路过溪边的水车时,见几个农妇正在浣纱,纱上绣的不是花鸟,而是五谷杂粮的图案。“这是当年阿木先生教我们绣的,”一个农妇笑着说,“他说‘地里的庄稼也是景,绣在纱上,干活时看着也欢喜’。”话音刚落,水里忽然游来群彩色的鱼,鱼背上竟长着豆苗,围着水车转了三圈才游走。
南坡的农庄里,李庄主正带着佃户们平整土地。田埂上插着些小木牌,写着“春分下种”“谷雨施肥”等字样,字迹娟秀,是当年姜瑶光亲手写的。见阿禾来了,李庄主放下锄头,指着远处的梯田:“你看,按姜先生说的星位开的田,水走得匀,肥吃得透,去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三成。”
阿禾把豆种递给庄户,忽然发现装豆种的布袋上,绣着个小小的火焰纹,与林七先生的火焰印记一般无二。“这袋子是祖上传的,”李庄主说,“当年林先生送种子时,用的就是这种布袋,说‘火能暖土,土能生粮’。”豆种刚倒出来,忽然被风吹起,在空中排成个“禾”字,落在田里竟自动钻进了土中,芽尖破土的瞬间,泛着淡淡的金红光晕。
田边的草棚里,几个老农正围着口陶锅熬粥。粥里放着新采的荠菜、去年的陈米,还有几颗魔域的椒果,香气混着雨气,闻着就让人踏实。“尝尝?”一个老农给阿禾盛了碗,“这是当年阿青先生教的‘田头粥’,说‘干活累了,喝口热的,力气就回来了’。”
阿禾喝着粥,忽然看见粥碗里映出些奇异的画面:阿青蹲在田埂上,给老农们分粥,承薪勺在锅里搅着,青焰落在粥里,让普通的野菜都带上了仙味;林七帮着拉犁,火焰长枪化作牛鞭,却舍不得真抽,只是轻轻碰了碰牛背;姜瑶光对着星盘,说“过了午时再下种,能避开倒春寒”;阿木带着灵兽们来帮忙,白泽用鼻子拱土,速度比锄头还快;雪璃的冰魄铃悬在棚顶,铃音落处,飘落的雨水都变成了温水,落在粥锅里,让粥更稠了些。
“原来他们真的和农夫一起干活啊。”阿禾喃喃道。李庄主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本农事记:“你看这页,记着‘某年某月,阿木先生帮咱家救了倒伏的麦子’,下面还画着只白泽,像模像样的。”
返回时,雨已经小了。阿禾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路边的沟里,有个孩童正哭着捡掉落的豆种,豆种被雨水泡得发胀,孩童的小手冻得通红。他想起雪璃先生的故事,蹲下身帮着捡,还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给孩童挡雨:“别慌,种子泡了水,发芽更快呢。”
孩童抽噎着说:“爹说这是仙魔合种的豆,丢了要饿肚子的。”阿禾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个热包子:“先垫垫,我帮你送回去。”送到孩童家时,他的父亲正急得团团转,见豆种没丢,对着阿禾连连作揖:“多谢小友,这豆种是当年雪璃姑娘亲自送来的,说‘好好种,日子会甜的’。”
回到五味居时,掌柜的正对着幅新画出神。画中是谷雨的田野,五个身影混在农夫里:林七扶着犁,火焰在他脚边跳跃,把湿冷的泥土烘得暖暖的;姜瑶光站在田埂上,星盘转得飞快,将星力化作细雨,均匀地洒在田里;阿木蹲在地上,给受伤的田鼠包扎,白泽用舌头舔着他的手背;阿青帮农妇挑水,承薪勺当作扁担,水桶里的水竟冒着热气;雪璃的冰魄铃悬在豆苗上,铃音落处,豆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寸许。
“你看,”掌柜的指着画,“他们把仙阶都种进了地里,长出的不是敬畏,是日子。”阿禾凑近看,发现画里的田埂上,还站着无数个捧着豆种的孩童、挥着锄头的农夫、微笑的农妇,每个人的脚下都有片嫩绿的豆苗,像片永远种不完的希望。
当晚打烊后,阿禾躺在菜畦边的草垛上听雨声,忽然发现新出的豆苗上,都顶着颗小小的水珠,水珠里映着五个模糊的笑脸。他摸了摸眉心的禾苗印记,那里的温度,竟与豆苗扎根的泥土一般无二。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首唱不完的歌谣。歌谣里没有仙法神通,只有锄头碰土的轻响、豆种发芽的微声、孩童的笑、农夫的叹,和五个留在人间的、与土地相连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早已不是戏文里的传奇,而是田埂上的脚印、粥锅里的热气、豆苗上的水珠,是每个寻常日子里,那点让人心里踏实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