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道人那份沉重且不确定的“计策”,石磊和刘老大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破庙。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而黑暗,河水的流淌声仿佛也带上了窃窃私语的意味。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沉浸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之中。
快到石磊家那段僻静的巷口时,走在前面的刘老大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嘘”了一声。他示意石磊蹲下,指着前方地面。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巷子中间潮湿的泥地上,赫然有几枚清晰的、带着水渍的脚印!
那脚印比常人的要深,边缘不规则,仿佛穿着湿透的靴子,一路断断续续,延伸向石磊家的方向,最终消失在那扇小院的木门前。
脚印旁,似乎还散落着几片深绿色的、像是从某种水草或陈旧军服上刮擦下来的碎屑。
石磊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它……它刚才来过?就站在门外?
两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家门。王氏显然一夜未眠,立刻打开了门,脸上毫无血色。
无需多言,当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扇小窗时,呼吸几乎停止。
窗台上,那枚青铜銮铃依旧冰冷地驻守。
而在銮铃旁边,这次多出的,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锈蚀严重、似乎被巨力撕裂的暗沉金属片。
上面模糊可辨半片雕刻精美的兽头纹饰,看其造型和质地,与那銮铃上的纹饰如出一辙,分明是某种制式铠甲上的护心镜或肩甲残片!
残片之上,还沾着几缕暗红色的、已然干涸发黑、如同血渍般的污迹!
在这残片之下,压着一小片被水浸透、颜色深暗的破碎皮纸,纸上用木炭一类的东西,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柄斜指向下的、剑格处刻有水波纹的长剑草图!
图案旁,还有两个炭笔画出的、几乎要力透纸背的字——“沧澜”!
“它……它又在催了!”石磊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摇摇欲坠。
刘老大死死盯着那铠甲残片和血渍,还有那清晰的剑图,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
道人说的“缓兵之计”,在这咄咄逼人、一次比一次具体的“馈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债鬼的耐心,似乎正在迅速消失。它留下的,不再是模糊的提示,而是带血的遗物和清晰的指令。
晨曦,如同稀释的墨汁,艰难地渗透过泗水城上空厚重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以及那仿佛凝固不动的、饱含河底腥气的浓雾。
光线惨淡而清冷,非但未能驱散夜的寒意,反而将昨夜残留的、无处不在的阴森与恐惧映照得更加清晰,如同在疮痍之上覆了一层霜。
石磊蜷缩在冰冷的灶膛前,一夜未眠使得他眼窝深陷,面色青白得如同被河水泡过的纸张,嘴唇干裂,微微颤抖。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灶膛里那簇微弱、跳跃不定的幽蓝火苗,仿佛想从那虚幻的光芒中汲取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窗台上,那三样来自幽冥的“馈赠”——青铜銮铃、沾染暗红污渍的铠甲残片、勾勒着“沧澜”剑的炭笔草图——如同三道冰冷刺骨的符咒,死死地钉在他的心头,沉重得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风箱,艰难而窒息。
薛将军那充满怨愤、不甘与绝望的绝笔文字,如同跗骨之蛆,化作无数鬼魅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盘旋,挥之不去。
洗刷六十年前的朝廷冤案?寻找一柄失落已久的御赐宝剑?
这些字眼对于一个每日在码头扛包、为几文铜钱奔波、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挑夫来说,遥远、荒诞得如同天方夜谭,却又近得、真实得如同有一柄无形的、锈迹斑斑的利刃,正冰冷地抵在他的喉间,逼迫他做出回应。
母亲王氏默默地端来一碗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粥,放在他面前。
粥是温的,但她那双布满老茧、冰凉粗糙的手,以及眼神里那种深不见底、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的混合着巨大担忧与无边绝望的沉寂,却让石磊感到一种刺入骨髓的寒冷。
她没有再问,只是用那双枯槁的手,无意识地、反复地、近乎偏执地擦拭着那把她早已磨得雪亮、刃口闪着寒光的旧剪刀,仿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却又倾尽全力的准备,用以对抗那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恐怖。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个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声音,猛地打破了屋内死寂的空气。
刘老大高大的身影堵住了狭窄的门框,他显然也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古铜色的脸膛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股常年混迹码头、历经风浪所磨砺出的狠韧之气却支撑着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屋内令人窒息的景象。
“那鬼东西…薛将军…它等不及了!昨晚那血痂子和剑图,就是他娘的最后通牒!”刘老大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沉重,“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动起来!哪怕…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让它‘看’到咱们在动弹!在找!”
石磊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最后挣扎,声音干涩发颤:“刘叔…我们…我们能怎么做?翻案?找剑?那是将军府和朝廷都…”
“翻他娘的案!”刘老大低吼一声打断他,眼神警惕地扫过窗外,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窃听,“那是找死!自投罗网!但找东西…或许…还有一线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可能!那个疯癫道人说的未必全错!咱们就得让它‘看’到!码头、旧货市、黑水巷…那些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扎堆的地方,老子还有点脸面和人脉。你就跟着我,少说话,多看,多听!记住喽,咱们是在‘找线索’,演戏给它看!不是真要去捅破天!”
这番话像是一剂微弱却及时的强心针,暂时驱散了石磊部分被恐惧冻僵的麻木。
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带着霉味的空气,用力点了点头,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一根摇曳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