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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子夜异闻 > 第58章 懒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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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山下有座古寺,名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寺中仅有一位老僧,法号慧明。慧明和尚的懒,在山下村落里是出了名的。他整日卧在禅房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竹榻上,身下垫着个磨得油亮的蒲团,双眼似闭非闭,呼吸悠长得几乎要融入寺中凝固的时光里。村民们偶尔来上香,常见他这般模样,便摇头笑道:“这懒和尚,怕是连自己的影子都懒得看顾一眼。”

这年冬天格外酷寒,大雪封山,天地间只剩下茫茫一片肃杀的白。村里炭薪耗尽,冻馁相望,孩童的啼哭在死寂的村落里格外刺耳。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汉子,实在熬不过,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的积雪,艰难地爬上山来,叩响了古寺斑驳的木门。

“慧明师父!山下快冻死人了,求您开开恩,借点柴禾救救急吧!”汉子们的声音在寒风里打着颤,几乎要散掉。

慧明和尚依旧躺着,连眼皮也没抬,仿佛连掀开这点负担都觉得沉重。他只用手指有气无力地朝禅房角落里一指。众人望去,角落里只孤零零堆着三根干柴,细瘦伶仃,仿佛和尚自己枯瘦的肋骨。汉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失望与愠怒,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唉声叹气,重新投入风雪之中。

奇怪的是,当他们回到村里,竟发现每户门前都凭空多出一小捆干燥的柴薪,恰好够烧暖冰冷的土炕,熬过这漫漫长夜。众人惊疑不定,不知是菩萨显灵还是山神怜悯,唯独无人肯将这微弱的暖意,与山上那三根柴和懒和尚枯瘦的手指联系起来。

转眼冬去春来,山下积雪消融,草木萌发。一日,寺外忽然传来喧嚣,竟是一位本地的富商前来还愿。此人姓钱,靠贩运山货发迹,腰缠万贯,穿的是上好的绫罗,乘的是华丽的车马,仆从如云,一路招摇上山。钱老爷踏进山门,见寺宇倾颓,佛像蒙尘,又瞥见慧明和尚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旧竹榻上,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啧,”他站在禅房门口,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对身边管家大声道,“我捐了那么多香油钱,指望菩萨保佑我生意兴隆,谁知这庙里竟养着如此一个懒物!泥塑木雕的菩萨也就罢了,连个活和尚都懒得动弹,这香火岂能灵验?”他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字字清晰,像尖刺一样投向榻上那纹丝不动的老僧。

就在此时,钱老爷话音未落,奇迹发生了——那躺了不知多少年月、似乎与竹榻长成一体的慧明和尚,竟缓缓坐起身来!他动作沉滞,仿佛山岳移动,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斜射入窗的阳光里飞舞。他盘膝坐定,目光清亮如深潭之水,投向错愕的钱老爷,脸上竟无一丝怒容。

“施主方才说,菩萨是泥塑木雕,和尚是懒物,香火不灵?”慧明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方才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此,贫僧倒要向施主借点东西,也好叫施主看看,这泥胎木偶与懒散和尚,究竟值不值你口中那几枚铜钱。”

钱老爷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强撑着脸面问道:“你……你要借什么?”

“不多,”慧明和尚微微一笑,枯瘦的手指遥遥一点,“只需借施主脚边那一抹影子,暂用片刻。”

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循着和尚所指望去,只见钱老爷脚下那道被阳光拉长的浓黑影子,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影子如同活物般从地上剥离、立起,迅速凝聚、塑形,最终化成一个与钱老爷本人分毫不差的人形,连脸上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那“影子钱老爷”对着目瞪口呆的真身拱了拱手,随即转身,面朝佛像,深深拜了下去。随着他每一次虔诚的礼拜,奇异的事情接连发生:斑驳的佛身瞬间金光流转,宝相庄严;残破的供桌转眼变得光洁如新,檀香袅袅;剥落的壁画重新焕彩,飞天环绕;倾颓的殿柱霎时挺立,雕梁画栋……整个荒凉破败的古寺,竟在这“影子”的跪拜中,不可思议地层层焕然一新!最后,连那“影子”本身也渐渐镀上了一层纯金的光晕,化作一尊宝光璀璨的金身,威严神圣,比那锦衣玉带的钱老爷真身,不知耀眼了多少倍!

满院寂静,落针可闻。仆从们早已跪伏在地,抖如筛糠。钱老爷本人面如死灰,浑身冷汗涔涔,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尊由自己影子化成的、正放射出万丈祥光的金身,又难以置信地望望禅房门口那个依旧枯瘦、此刻却仿佛蕴含了无限深邃的老僧。

慧明和尚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尊光芒万丈的金身,又落回面无人色的钱老爷身上,轻轻一叹,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尘世的倦意与洞明:“施主看见了?你眼中不值一文的泥塑木雕、懒散和尚,和你这自矜自贵的血肉之躯、锦绣华服,连同那金光闪闪的幻影……说到底,不过是光与尘的因缘际会,空花泡影罢了。勤也如何?懒又如何?富丽堂皇是空,破败潦倒亦是空。执着于皮囊外相,又怎能见到真如本性?”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亘古,“世人奔波劳碌,与贫僧卧榻不动,在真佛眼中,不过光影交叠,何曾有别?”

话音落处,那尊由影子化成的金身骤然迸发出强烈无比的光芒,瞬间将钱老爷的真身吞没!光影剧烈地交融、翻腾,如同沸水。待那炫目的光华终于散尽,众人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院中哪里还有两道人影?只剩下钱老爷一人,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脸上交织着极度的震骇、茫然和一丝初醒的恍惚。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那道属于他的影子,此刻静静地铺在洁净如洗的青石板上,与寺中任何一个香客的影子再无分别。

钱老爷猛地抬头,急切地望向禅房门口,似有万千疑问哽在喉头。然而门口空空如也,只有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榻还在原地,上面空荡荡的,连那个磨得发亮的蒲团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就没有人躺过。古寺一片寂静,唯有春风穿过新生的雕花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

山下的小径上,钱老爷步履蹒跚,一步一回头。身后,那曾焕然一新的古寺,在暮色中竟又悄然恢复了初见时的颓败荒凉。断壁残垣,蛛网尘封,仿佛那场匪夷所思的佛殿重光、金身显圣,只是阳光穿过破窗时,一个被众人集体目睹的、盛大而虚妄的幻觉。他茫然立于山风之中,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那与常人无异的影子,心头翻涌着金身幻影与老僧禅语,一时竟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泡影。

山中岁月流转无声。后来有迷路的樵夫偶然再入古寺,只见断壁颓垣依旧,荒草侵阶。唯禅房内那张旧竹榻上,不知何时又卧着一个年轻的僧人,同样闭目不动,身下垫着一个磨得油亮的旧蒲团,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樵夫好奇地张望,那年轻僧人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晨曦微光斜斜穿过破窗,将年轻僧人静卧的影子,淡淡投在斑驳的泥地上。光影交织处,一片寂静,唯有山风低语,穿过空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