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了,像一对同性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离得最近的、正扶着齐司礼的赵明远的耳朵里。也或许是被情绪激动、感官却异常敏锐的齐司礼捕捉到了。说话的是当地工作人员中的一个,带着一种混杂着鄙夷、猎奇和自以为看透真相的隐秘口吻,对着旁边的同伴努嘴,指向紧紧靠在一起的赵明远和齐司礼。
瞬间的死寂。
赵明远抱着齐司礼的手臂,肌肉瞬间僵硬如铁!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高原的寒风更甚,从脊椎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说话的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揭穿隐秘的狼狈。他张了张嘴,想厉声呵斥,想否认,但在齐司礼濒临崩溃的状态和当前十万火急的形势下,任何辩解或冲突都显得无比荒谬和不合时宜。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那滔天的怒火和寒意强行压下去,化作手臂更紧地、几乎是禁锢般地抱住怀中颤抖的身体——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一种印证。
而齐司礼的反应,则更为剧烈和破碎。
他原本沉浸在失去女儿踪迹的巨大痛苦中,对外界的一切近乎麻木。但这句充满恶意的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是因为这句话所指向的那个为了家族脸面他们不能正式场合提及这段感情不被大家认可,收不到大家祝福。
“呃…!” 一声痛苦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嘶鸣从他肿胀的喉间挤出。这声嘶鸣,混杂了对女儿安危的极致焦虑、对前路断绝的绝望、以及此刻被当众戳破爱恋的羞耻与巨大痛苦!几种世间最极致的情绪在他体内猛烈冲撞、爆炸!
他原本就因为喉咙重伤和情绪崩溃而极度脆弱的身体和精神,再也承受不住这叠加的、毁灭性的重击!
齐司礼赤红的双眼猛地翻白,身体在赵明远怀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离,彻底软倒下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鲜血,从他撕裂的喉部纱布下,更快速地渗了出来。
“司礼!!” 赵明远惊恐的嘶吼响彻山谷!他再也顾不上任何人的目光、任何流言蜚语,紧紧抱住怀中失去意识的爱人,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医生!快叫医生!!”
陈团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齐司礼和抱着他、目眦欲裂的赵明远,又猛地转头,用能杀人的目光狠狠剜了那个多嘴的工作人员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和怒火,让那人瞬间脸色惨白,缩着脖子躲到了人群后面。
“卫生员!!” 陈团长厉声吼道,“快!急救!!”
现场瞬间变得更加混乱。士兵们围拢过来,卫生员提着药箱飞奔而至。赵明远跪在泥泞的地上,紧紧抱着齐司礼,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用手帕死死按住他渗血的喉咙,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什么王老五,什么泥石流,什么信号,此刻在他世界里都消失了,只剩下怀中这个气息微弱、生死未卜的人。
那句充满恶意的低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毒石,没有改变泥石流阻断道路的残酷现实,却彻底击垮了齐司礼,也撕开了赵明远苦苦维持的伪装,将他们之间那份在绝望中滋长、不容于世的情感,血淋淋地暴露在了这片混乱的高原之上。
一天前,那三辆载着年轻人欢声笑语的越野车停在这里稍作休整。他们下车拍照、活动筋骨,沉浸在高原壮丽的景色中。谁也没注意到,那个他们出于好心搭载、并帮助其“生病孩子”的“可怜大叔”,眼神在背对他们的瞬间变得阴鸷而贪婪。
王老五利用年轻人放松警惕的空档,悄悄靠近其中一辆停在最外侧、钥匙甚至可能没拔的越野车。他迅速发动引擎,油门一踩到底,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哎?!我的车!” 棒球帽男孩第一个反应过来,惊愕地大喊。
“是那个大叔!他偷车!” 小雯指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声音都变了调。
“快点追!” 另一个女孩尖叫起来。
年轻人瞬间慌了神,跑到路中间,却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越野车以及车上没来得及拿下的行李、零食消失在弯道尽头,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生病”的男孩。
“报警!快报警!” 棒球帽男孩还算冷静,立刻喊道。他们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幸运的是,这里虽然偏僻,但手机还有微弱的信号。
几个惊魂未定、又气又急的年轻人冲进了小小的派出所,七嘴八舌地向值班民警报案:
“警察同志!我们的车被偷了!”
“是一个我们半路搭救的大叔!他还带着个生病的孩子!”
“他偷了小伟的车!开跑了!往云南方向!”
“我们的行李、相机、还有一堆零食都在车上呢!”
“那孩子怎么办?他还发着烧呢!”
民警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快速记录关键信息:被偷车辆型号、颜色、车牌号,嫌疑人特征王老五的模拟画像被年轻人描述得更加清晰,以及车上还有一个被拐带,他们此时才意识到孩子可能不是亲生的生病男孩。
做完笔录,民警表示会立刻上报,并通知沿途卡口留意。但看着这群沮丧又担忧的年轻人,民警好心提醒:“这地方偏僻,班车很少,你们剩下两辆车挤一挤吧,赶紧离开这片区域,前面镇子条件好点。”
年轻人无奈接受现实。他们清点了一下剩余物资,把被偷那辆车上的同伴和行李尽量匀到剩下的两辆车上。车厢顿时拥挤不堪,气氛也从之前的欢乐变得沉闷压抑。
“真倒霉…好心没好报…”有人嘟囔着。
“那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小雯忧心忡忡地看着王老五消失的方向。
“唉,别想了,警察会处理的。咱们…继续走吧?”棒球帽男孩小伟虽然丢了车最心疼,但还是强打精神,“总不能全困在这儿。丽江还去不去了?”
在一种复杂的心情愤怒、担忧、后怕、还有一丝对旅程的坚持下,两辆塞得满满的越野车重新上路,带着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的“诗和远方”,继续朝着云省的方向驶去。只是车里的音乐声不再那么响亮,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低低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