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劈开雨幕时带起咸涩的浪沫。
柳扶摇伏在方向盘上,指腹被金属磨出细密的血泡,却死死扣住油门。
幸好先前的她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江氏嫡系的身份学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技能,其中自然包括如何驾驶快艇。
一个念头也一同闪过柳扶摇的脑海,外婆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溯做了什么,在自己看大的孙子和半路认回来的外孙女之间,姬云玉选择了孙子。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外孙女所杀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这,柳扶摇的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弧度,细细察看又带着无奈和无言的悲伤。
格外顺利的一切,身后的无名岛正缩成墨点,悬崖上那栋曾囚禁她的白色别墅,此刻像块漂在浪里的浮冰,渐渐被暮色吞噬。
甲板上的血渍已被暴雨冲成淡粉色,顺着排水孔蜿蜒而下,混着江溯最后残留在风衣上的雪松味,一并沉入深蓝。
——
“江溯让我先去码头等他。”
她对守在旧栈道的黑衣手下喊话,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刻意压得低沉。
为首的疤面男人不敢直视她,却又对她的话语产生疑惑。
“可江爷说过不让您靠近快艇……”
男人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语气里的怀疑像海藻般缠绕上来。
柳扶摇忽然笑了,桃花眼尾因肾上腺素而泛起病态的潮红,竟与江溯发疯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怎么,你觉得我的话不如江溯的管用?”
她向前一步,风衣下摆扫过男人的裤脚,带起的雨水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我要是跟他告状,你担得起吗?”
海风掀起她额前的湿发,露出额角未愈的旧疤,在暮色中像条苍白的蜈蚣。
送来物资的手下们对视一眼,终究是忌惮江溯对她近乎供奉的偏爱,握枪的手慢慢垂下。
“我们都听夫人的。”
快艇冲离海湾的刹那,柳扶摇回头望了最后一眼。
作为律师的她亲手杀人了,杀的还是与她同为江家嫡系的江溯。
据柳扶摇得知,舅妈在她被绑之前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而奶奶对她有愧,如今没得选,奶奶会保她。
况且还有厉家,也站在她这边。
——
没有地图,因为航线图在第三日的暴雨里糊成一团,柳扶摇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和运气驾驶,也好在她消耗物资的速度慢,还能再维持一顿世界的生存。
清晨的夕阳正从云层的裂缝里渗出,将海面染成一片沸腾的金红,孤舟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在粼粼波光中宛如一柄倒置的剑。
柳扶摇的身影蜷缩在驾驶座上,单薄得像片被风吹起的纸,可被余晖镀亮的影子却巨大得能覆盖半片海面,仿佛要将这无垠的海与天,都踩在脚下。
只是当时为了行动方便,穿的不够多,她隐隐约约有失温的风险。
与心中念想呼应的是海风灌满她的风衣,发出猎猎的声响。
原本勉强称得上顺利的一切陡起波澜。
罗盘的指针在风浪中疯狂旋转,宛如她此刻混乱的心跳。
深夜时分,雷达屏上突然跳出三个高速移动的红点,探照灯的光柱如毒蛇般刺破雨幕,瞬间锁定了她的船身。
“碰——”子弹擦着舷窗飞过,在玻璃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是海盗!”
柳扶摇猛地打方向盘,快艇在浪峰间颠簸,像片随时会碎裂的叶子。
她扑到甲板下翻找,只摸出半罐没喝完的机油和一把生锈的扳手。
对方的船越靠越近,能听见粗劣的中文嘶吼。
“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没想到对面还是发现了她,看来在对方看来再小的蚊子也是块肉。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混着额角旧疤裂开渗出的血,模糊了视线。
难道她就要折到这了吗?
可是她不甘心啊!
她悄悄趴在船舷后,看着海盗船甲板上晃动的人影,忽然想起江溯说过的话。
“海上的亡命徒,比陆地上的更懂怎么把人挫骨扬灰,所以老婆你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不然……”
就在海盗船即将靠过来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后方骤然涌起的黑色巨浪。
“不好!是海啸!!”
不知谁喊了一声,海盗船瞬间被掀翻,哭嚎声与木板碎裂的声响淹没在轰鸣的浪涛中。
柳扶摇死死抱住操作盘,咸涩的海水灌进她的口鼻,意识在窒息与眩晕中沉浮。
她好想活下去。
恍惚间,她看见厉沉舟的脸在雨幕中闪过。
那是在厉家老宅的书房里,他指着世界地图给她讲航海线,指尖划过东南亚海域时,眼神温柔得快要溺死人。
“老婆,以后带你去看真正的珊瑚礁。”
他当时说的话,此刻却像冰锥扎进心脏。
——
大厅里,姬云玉正坐在紫檀木椅上诵经,她直到听见玄关处的动静,捻着佛珠的手指才骤然收紧,将一粒老檀木珠子捏得发出细微的响声。
“外婆。”
柳扶摇站在门槛下,雨水从她发梢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她没有撑伞,身上穿着的是蓝白相间的病服。
“我回来了。”
姬云玉的脸瞬间褪成宣纸色,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晃动,最终落在柳扶摇额角那道重新裂开的伤口上。
姬云玉知道,如果江溯还活着,不可能放柳扶摇回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她看着柳扶摇额头上的疤,像条扭曲的小红蜈蚣。
柳扶摇上前一步,鞋跟碾碎了地毯上的茶渍,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要杀了我和厉沉舟的孩子,还有悖伦理想要侵犯我,我自卫失手,他死了。”
她顿了顿,湿漉漉的一双桃花眼直直望向姬云玉的心底。
这些天一直是阴雨天,如今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雕花玻璃,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姬云玉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外孙女,想起了柳扶摇的母亲。
小时候穿着粉色公主裙,在老宅花园里追蝴蝶的模样,又想起孙子江溯偏执到病态的眼神。
他曾跪在自己面前,用性命发誓,说要让柳扶摇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
姬云玉的声音沙哑,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我会让律师处理。但你以后,别再来了。”
她终究没有抬头,只是重新闭上眼,继续捻动那串缺了一颗珠子的佛珠。
柳扶摇没再说话,转身走进雨幕。
老宅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江家的气息。
她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却没有半分伤心。
她赢了这场赌局,用江溯的死,换来了自由身,可当她借用公共电话,拨通厉沉舟助理的电话时,听筒里的沉默却让她浑身发冷。
上次得不到回应的她利落地挂了电话,如今有了时间,她势必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
助理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背景音里是京都深秋的风声。
“厉总在您‘失踪’后想要回来找您,但私人飞机在公海失联了,搜救队找了三个月,黑匣子都没找到……”
柳扶摇挂断电话,缓缓蹲下身,心中百般滋味,无人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