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得到江溯允许自由活动的柳扶摇穿着江溯买的鹅黄色连衣裙,坐在露台藤椅上翻画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间,将桃花眼映得透亮。
江溯端着刚烤好的司康饼出来时,正看见她对着画里的深海鱼发呆,嘴角却噙着抹无意识的笑。
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让他习惯性地带着笑,因为老婆不喜欢他冰冷冷的样子,为了夫妻感情,他选择改变自己,这也并不让他难受,反而乐在其中,过往的疯狂也被束缚到了深处,许久不曾出来。
“在看什么?”
他将盘子搁在小几上,顺势蹲在她脚边,指尖卷住她垂落的发尾。
这些天里,他几乎推掉了所有事务,变着法儿给她做点心、讲“他们过去的故事”,甚至在她提出想画画时,立刻搬来整面墙的画具。
柳扶摇也果然如他所愿,对他的依赖日渐加深,会在他看书时枕着他膝盖,会在他做饭时从背后环住他腰,桃花眼里的信任满得要溢出来。
一如当初柳扶摇自己所说的“越来越有喜欢的感觉。”
“在想你说的那个……我们第一次去海边的事。”
她低头,用指尖蹭了蹭司康饼上的糖霜。
“你说我那时候怕水,是你抱着我下海的。”
江溯的心轻轻一揪,面上却笑得更温柔。
在男人的有心经营下,这样的恩爱日子像被拉长的焦糖,黏稠而甜腻。
柳扶摇会跟着他去看岛上的灯塔,会在他处理文件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画画,甚至开始学着给他熨衬衫,尽管总把袖口烫出奇怪的褶子。
江溯沉溺在这份虚假的平静里,连眼底偶尔闪过的疯狂好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要时间够久,这场用遗忘编织的梦就能永远持续下去。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命运总是在人最认为幸福的时候带来一发沉重的挑战。
入秋后的某个深夜。
柳扶摇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浸湿了真丝睡裙。
梦里是无边的深海,厉沉舟浑身是血地沉下去,他伸手想抓住她, mouth却被海水灌满,只发出无声的呐喊。
“不——!”
她尖叫出声,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腹部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让她疼得弯下腰,冷汗顺着额角滴落在床单上。
“怎么了?”
身旁的江溯立刻惊醒,开床头灯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柳扶摇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旧疤在冷汗下泛着诡异的光,眼神里充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恐惧与痛苦。
“哪里疼?”
他伸手想碰她,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肚子疼……”柳扶摇咬着唇,额发黏在脸上,“像……像被人踹了一脚……”
江溯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立刻捞起手机给医生打电话,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现在过来!马上!”
挂了电话,他俯身想抱她去有常用医疗设备的客房,却在触到她小腹时,感觉到一丝异样的僵硬。
……
医生背着急救箱冲进卧室时,江溯正坐在床边,用温水巾替柳扶摇擦额角的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但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江爷,请让一下。”
医生戴上手套,掀开柳扶摇的睡裙下摆,指尖刚触到她微微鼓起的小腹,瞳孔便骤然收缩,
“这……”
江爷这常识性也太低了吧。
他迅速拿出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贴在柳扶摇皮肤上时,她被凉得瑟缩了一下。
江溯立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
“不怕,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温柔依旧,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难道她要恢复记忆了吗?
“江爷,”医生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夫人怀孕了,大概十二周左右。”
空气瞬间凝固。
江溯握着柳扶摇的手猛地一僵,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怀孕?
厉沉舟……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进他脑海,让他眼底的血色瞬间漫了上来。但下一秒,他感觉到柳扶摇在他掌心轻轻颤抖。
他抬起头时,看见她桃花眼里含着泪,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老公……我们有孩子了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是在她被催眠前,在她还是厉沉舟妻子的时候……
江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腥甜。
他低头,用指腹擦去柳扶摇眼角的泪,声音温柔得可怕。
“是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俯身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舌尖尝到她冷汗的咸涩。
“上天都在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柳扶摇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腹部的疼痛渐渐缓解,而他的怀抱依旧温暖。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刚才噩梦的恐惧慢慢消散。
只是她没看见,江溯抱着她的同时,目光冰冷地看向医生,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处理掉。”
医生低下头,额角渗出冷汗。
马啊,这一天天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下,这场恩爱戏码,终究还是被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撕开了第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柳扶摇蜷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掌心落在自己小腹上的力道,忽然觉得那温度,不像之前那样温暖,反而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老公,我觉得有点冷,可以再抱紧一点吗?”
“好。”
——
术后的海岛连日阴雨,柳扶摇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划过小腹——那里曾有个微弱的心跳,如今只剩一片平坦的冰凉。
医生说孩子“有极大的畸形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和江溯决定把孩子打掉,可她总在深夜闻到丝丝消毒水味时,梦见手术台上冰冷的器械,梦见朝她张开双手想要妈妈抱抱的婴儿。
她的情绪像被揉碎的宣纸,时而崩溃得抱着枕头痛哭,时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记忆碎片如潮涌般时明时暗。
厉沉舟的眉眼、深海的窒息感、江溯喉间的血腥味……
这些都是什么?
“在想什么?”
江溯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炖好的燕窝。他瘦了些,眼下乌青深重,却仍强撑着温柔,“医生说要多补补。”
柳扶摇转过头,桃花眼尾红肿未消,却在看见他时,立刻垂下眼帘,声音软糯。
“我在想宝宝……”她顿了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老公,我想去海边走走,就看看浪花,好不好?”
看着脆弱的柳扶摇,江溯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想拒绝,却见她眼眶又红了,像只受伤的幼猫。
这些天来,她虽沉浸在失去孩子的难过中,却在他面前异常温顺,会乖乖吃药。
这份顺从像毒药,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好,”他叹了口气,替她披上外套,“只看一会儿,别吹风,身体会吃不消的。”
海边的风带着咸涩,柳扶摇踩在湿冷的沙滩上,目光看似追着浪花,余光却飞快扫过远处的礁石群——那是她偷偷画在速写本角落的逃生路线。
礁石区东侧有处隐蔽的栈道,连接着岛上唯一的旧码头。
她曾借着让江溯带她过来“捡贝壳”的由头,在那里看到过每晚定期来送物资的快艇。
“冷吗?”
江溯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海味,将她彻底包裹。
柳扶摇顺势靠进他怀里,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口袋里藏着的、磨尖了的贝壳碎片——那是她用半个月时间磨出来的,藏在画具盒底层。
“有一点,不想看了,老公我们回去吧。”
“好。”
——
当晚,江溯喝了些酒,眼神里带着压抑的疲惫与偏执。
他将柳扶摇抱到床上时,动作比往常更急切,唇齿间带着威士忌的灼热。
他只是想亲亲她,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柳扶摇没有反抗,甚至主动环住他脖颈,桃花眼蒙着水汽,声音柔得像水。
“老公,抱紧我……”
肌肤相贴的瞬间,江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贪恋着这虚假的温存,吻落在她锁骨时,喉咙里溢出满足的叹息。
就在他意识渐沉,以为二人就这样像往常一样将相拥睡去时,柳扶摇忽然抬起头,牙齿狠狠咬向他颈侧的动脉!
“唔!”
江溯猛地吃痛,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眼前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与决绝——那不是他熟悉的温顺,而是淬了毒的刀锋。
“老……”
他想说话,却被血沫堵住喉咙。
柳扶摇死死咬着不放,指尖摸向枕头下的贝壳碎片,狠狠刺进他的脖颈。
江溯的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掐上她的脖颈,却在看到她眼中疯狂的笑意时,力道骤然一松。
曾经的少女已经变了模样。
记忆与现实重叠,他眼底的疯狂与痛苦交织,最终化作一声破碎的叹息,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柳扶摇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身上全是温热的血。
她抓起江溯为了让她“安心”留下的,却忘了屏蔽紧急呼叫的手机,拨通了记忆里厉沉舟助理的号码,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在无名岛,码头……救我。”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柳扶摇心中一沉,残存的理智告诉柳扶摇自己,她没有时间了,必须在手下发现江溯死亡之前逃离这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柳扶摇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窗边。
海面上,一艘快艇正冲破雨幕驶来,灯光刺破黑暗。
物资总是被安排到晚上才送来,就是因为害怕她的逃跑,可是对她来说,失去孩子的痛都经受了,害怕黑暗早就不是她的弱点了。
江溯,还是那般自大地轻视了她。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桃花眼里映着血光与水光,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这场用温顺编织的牢笼,她终于亲手打破了。
而床上的江溯,瞳孔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喉间还在汩汩冒血,可能他至死都没能明白。
她的温顺是真的,她的背叛也是真的,就像他的爱与疯狂,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永别了,江溯。
我们一别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