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废墟旁新筑了座白玉案台。
三万名鬼吏捧着残破的功德簿册鱼贯而行,队伍从重新接引的轮回井一直排到望乡台残址。
每个鬼吏腰间都挂着墨囊与朱笔,笔锋滴落的墨汁在白玉阶上凝成蜿蜒的溪流。
首席判官魏征立在案台最高处。
他手中那册总簿厚达三尺,封面是被业火灼烧过的焦黑色。
左眼蒙着阴司锦带——三日前重定功德标准时,被反噬的孽力灼伤了法眼。
\"功德皆虚妄!\"
贪鬼的嘶吼从每册功德簿中传出。
它本是历代贪官污吏的怨气聚合,此刻借着功德体系重建的混乱,化作万千金色铜钱在空中飞舞。
每枚铜钱方孔中都嵌着只浑浊的眼珠。
魏征以判官笔点向总簿。笔尖落下时,白玉案台剧烈震颤,三万鬼吏同时闷哼——他们手中簿册的善恶记录正在被强行修正。
最先崩溃的是记录\"李三郎\"的那页。
此魂生前是赈灾官员,功德簿标注\"善七等\"。
当贪鬼操纵的铜钱雨洒落,簿页突然浮现他私吞三百石粮草的暗记。
朱笔印记疯狂扭动,险些污损整册总簿。
\"看见了吗?\"
贪鬼的声音带着铜钱碰撞的脆响,\"善中有恶,恶中含善,你怎么衡?\"
魏征笔锋急转。他划去\"善七等\",改注\"功过相抵\"。
但李三郎的魂灵在轮回井旁突然惨叫,半具魂体被井口罡风撕碎——这是评判失衡引发的反噬。
鬼吏队列出现骚动。
有名白发老吏突然砸碎墨囊,黑色墨汁泼向身旁同僚:\"我录了八百年功德!如今全是错!全是错!\"
贪鬼趁机分化出千万金线。
每根金线缠住一名鬼吏的手腕,强行操控他们歪曲记录。
有战魂的杀孽被记成功勋,有孝子的善行被污为伪善。
三百鬼吏当场魂体暴涨,功德簿的虚假记载反哺了他们魂力;另有七百鬼吏则迅速透明化,因功德被夺而濒临消散。
魏征弃笔。
他取出量天尺横于案前。
这把相传以不周山石炼制的古尺通体灰蒙,尺身刻度早已磨损不清。
尺端悬着的七枚玉铃铛,此刻寂然无声。
\"量啊!\"
贪鬼聚形为金山压顶。
山体由历朝历代贪污的金银熔铸而成,每个元宝都刻着冤死者的名字。
量天尺轻轻抬起。
第一量,尺风扫过金山。
山体剥落无数金粉,露出内里腐朽的怨核。
那些被贪官害死的冤魂在怨核中哀嚎,声音刺得三万鬼吏掩耳跪倒。
魏征虎口崩裂。
金山中蕴含的千年贪念太重,量天尺表面出现细微裂纹。
贪鬼狂笑,金山再度凝实。
它故意漏出一缕精纯功德——那是某位清官毕生所积,此刻被贪鬼染成暗金色,如毒饵般抛向鬼吏群。
上百名鬼吏疯狂扑向那缕功德。
他们互相撕扯魂体,白玉阶上魂血横流。
获胜者吞下功德的刹那,魂体却开始融化——贪鬼在其中暗藏了最阴损的孽力。
\"这便是你们追求的功德?\"
贪鬼讥讽道。
魏征突然将量天尺插入自己胸膛。尺身吸饱判官魂血,灰蒙尺体突然透明。
内里现出经纬分明的刻度,每道刻度都是天地初开时的原始法则。
尺端玉铃无风自鸣。
清越铃声中,所有被扭曲的功德记录开始自我修正。
李三郎吞没的粮草化作黑气消散,而他冒死打开的粮仓则亮起柔和白光。
那缕被污染的功德从鬼吏体内剥离,还原成晶莹光点回归轮回井。
贪鬼剧烈扭曲。它最惧怕的不是惩戒,而是这般毫厘不差的衡量。
金山上无数元宝相继爆裂,每个炸裂声都对应着某桩贪污旧案的真相大白。
\"不够!\"
魏征突然喝道。
他拔出量天尺指向虚空,尺身映出贪鬼的本源——竟是初代阴司定功德标准时,偶然产生的\"衡量之孽\"。
量天尺突然脱手飞旋。
尺影在虚空划出完美圆弧,圆弧内浮现众生百态:行善者眉间有私念,作恶者心底存良知。
尺影掠过处,三万鬼吏手中簿册自动翻页,每个善恶记录都添上了细密的批注。
贪鬼发出最后哀嚎。
它被量天尺逼回原形——不过是尺身上一道被磨平的旧刻度。
金山崩塌为金沙,金沙又化作清风散去。
白玉案台恢复寂静。
幸存的鬼吏们怔怔看着手中簿册。
如今每桩功德都标注着\"初心代价后果\"三栏,善恶再非简单二字可定。
魏征取回量天尺。
尺身多了一道无法抹去的金纹——那是贪鬼被净化后留下的法则印记。
他蒙着锦带的左眼突然渗血,透过锦带看见未来某个片段:有魂灵将因功德评定不公而掀翻望乡台。
\"重定功德,不过伊始。\"
他轻抚尺身金纹,感受到天地法则在尺中流动的韵律。
轮回井方向传来异动。
某个刚被精确评定功德的魂灵,突然挣脱往生路跳回幽冥——他宁愿永世为鬼,也不愿带着被量化的善果转世。
量天尺微微发烫,仿佛在警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