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的十八根盘龙柱倒了九根。
断裂处渗出的不是木石碎屑,而是凝固的冤屈,在地面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
十殿阎君环坐在残破的公堂上,他们官袍下的魂体布满裂痕——三日前因果反噬时,每道未解的冤案都化作利刃刺穿神格。
秦广王面前堆积的案卷突然自燃。
青烟中浮现无数张扭曲的面孔,都是千百年来悬而未决的无头公案。
最上方那卷“白河镇童谣案”的卷轴突然展开,血字记录着三十三个孩童在月夜同时溺亡的疑案。
“公道已死!”
讼鬼的声音从每个燃烧的卷宗中传出。
它本是历代冤魂的聚合体,此刻借因果混乱重塑形骸,化作满身状纸的巨人。
每张状纸都记录着一起冤案,墨迹未干处滴落着黑色怨气。
秦广王拍下惊堂木。
这块镇魂木本该响彻九幽,此刻却只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木料表面浮现细密裂纹,那是被怨气侵蚀的痕迹。
“带冤主。”
他声音沙哑。
三十三个孩童的魂灵从青烟中走出。
他们手牵着手,眼窝空荡,齐声唱着诡异的童谣。
歌声掀翻案几,连阎君们的冠冕都剧烈震颤。
楚江王展开生死簿辅助查案。
但记录白河镇那页的墨迹被污血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庚子年七月初七”几个字。
他试图催动神力还原真相,簿册却突然合拢,夹碎了他半截手指。
讼鬼放声大笑。
它撕下胸前一页状纸,纸上浮现出当年地保屈打成招的场面。
那地保早已轮回转世七次,此刻正在人间某处安享晚年。
“这便是你们的公道?”
讼鬼将状纸掷向公堂。
纸页在空中化作枷锁,套向最年幼的那个孩童魂灵。
秦广王起身。
他官袍无风自动,袖中飞出十三条锁魂链——正是当年擒拿十三恶煞的利器。
锁链穿过童谣声浪,直取讼鬼心口。
讼鬼不躲不避。
它任由锁链贯穿魂体,伤口处涌出的竟是清澈的泉水。
泉水映出当年真相:三十三个孩童是为镇压河底恶蛟自愿献祭,却被诬为邪祟溺亡。
锁魂链骤然崩断。秦广王踉跄后退,冠冕正中裂开一道缝隙。
“看啊!”
讼鬼张开双臂,万千状纸如雪花纷飞。
每张纸都揭示着一桩被歪曲的真相,无数冤魂在纸页间哀嚎。
怨气凝聚成实质的洪流,冲垮了公堂最后的屏障。
宋帝王祭出裁决剑。
这柄传承自初代阎罗的古剑锈迹斑斑,剑鞘与剑身几乎锈死。
他强行拔剑,剑刃在鞘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第一剑斩向童谣。
剑风过处,孩童们的歌声戛然而止。
但他们魂体开始透明化——若不能及时昭雪,这些镇压恶蛟的小英雄将彻底消散。
讼鬼引动所有冤案中的怨念。
怨气在公堂上空结成黑云,云中垂下无数条绞索。
每根绞索都套着一个蒙冤者的脖颈,其中最粗的那根正缓缓勒向秦广王。
“千古冤屈,今朝必雪!”
秦广王突然扯下官袍。
袍下魂体布满金色篆文,那是他耗费千年修为铭刻的“昭雪咒”。
篆文离体飞出,如萤火般附在孩童魂灵身上,暂时稳住了他们溃散的形骸。
楚江王咬破舌尖,喷血在生死簿上。
血水融开污迹,终于显露出关键证词——当年作伪证的塾师,其转世之身正在奈何桥排队。
但黑云绞索已落到阎君们头顶。
宋帝王挥剑格挡,裁决剑与绞索相撞迸出火星。剑身锈块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刃光。
讼鬼趁机扑向最虚弱的转轮王。
它化作万千张状纸,每张纸都印着转轮王曾经误判的案子。纸页如刀锋切割着阎君的神魂。
“铛——”
宋帝王终于完全拔出裁决剑。
剑身竟没有刃,只有一道模糊的光影。他举剑指向黑云,光影所及之处,绞索纷纷断裂。
讼鬼尖啸着重组形骸。
它吸纳所有冤魂的不甘,体型暴涨三倍,状纸皮肤下浮现出无数挣扎的手掌。
“没有刃的剑,如何裁决?”
它嘲讽道。
宋帝王将剑刺入地面。剑尖触碰到公堂基石时,整座阎罗殿突然透明。
基石下显现出纵横交错的因果锁链,每根锁链都连接着万千生灵的命运。
裁决剑的光影顺着因果锁链蔓延。剑过之处,冤案真相水落石出,伪证者魂火摇曳,真凶在轮回中战栗。
讼鬼疯狂扑来。
它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核心处那桩最古老的冤案——初代阎罗误判挚友的旧事。
剑光微微一顿。
就在这刹那,三十三个孩童的魂灵突然手挽手结成阵型。
他们轻声吟唱起真正的镇魂曲,歌声如清泉洗涤着千年冤屈。
这是他们献祭时未曾唱完的咒文。
讼鬼发出不可置信的嘶吼。它胸口的古老冤案开始消融,状纸皮肤片片剥落。
裁决剑的光影终于触及讼鬼核心。
没有刃的剑锋轻轻划过,所有因果锁链在此刻共鸣。
万千冤案同时昭雪,怨气黑云瞬间消散。
公堂恢复死寂。
孩童魂灵对阎君们躬身一礼,化作清风散去。
地基下的因果锁链焕然一新,闪烁着公正的金光。
宋帝王低头看着裁决剑。
剑身重新覆盖锈迹,仿佛从未出鞘。但剑柄上多了一行小字:“公理自在人心”。
秦广王拾起官袍披上。他望着重现清明的公堂,目光却投向幽冥深处——那里还有更多被因果纠缠的悬案等待审判。
殿外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某条刚刚理顺的因果链突然绷断,预示着更大的混乱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