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楼的掌柜混迹江湖也好几年了,各种察言观色也是烂熟于心,自然听出了周济这话的意思。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周济能作出这等卸磨杀驴之事。
满春楼是他一手创建。
这个酒楼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现在眼看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正是收获的时节。
这个节骨眼上,周济竟想空手套白狼,将他辛苦一辈子的心血给拿去。
他怎能忍让?
周济神色淡然,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一双略微浑浊的双眸,平静的看向因愤怒而站起来的掌柜:
“你娘闯下如此大祸,我能让你安全离开,已是对你多有包庇,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与我说话,而是应该在那铁门隔开的监牢中。
你放心,我知晓这满春楼乃是你一辈子的心血,我可给你五千两,将之从你手里买过来,交给我侄儿打理。
至于你跟你娘,暂且离开上阳城避避风头去,等日后若有机会,再启用你也不迟。”
掌柜心下暴怒,但还是压制着怒气:
“大人,现在满春楼每月盈利都有三千多辆,你只给五千两就想买下这笔买卖,也不怕吃不下噎着了?”
他并未把话挑明,此言的另一层意思乃是威胁。
毕竟是一介草根出身,无依无靠就能在能在这上阳城混的风生水起,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他早已将这些年对周济的行贿行为,一一记录在账册当中,为的就是防止发生这种事。
既然对方想要卸磨杀驴,空手套白狼,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
反正这些年他也积攒下了不少银子,不要这满春楼,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去,也不会饿死。
可你周大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吧?
按照大周律令,官员一旦被查实收受贿赂,轻则就要被剥夺官职,重则不仅要削去头顶官帽,还要查抄家产全部充公,本人也免不了被砍头的下场。
周济淡然一笑,手里把玩着一只通体混白的玉婵,有恃无恐地道:
“比这还大的生意我都能吃下,你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掌柜闻言,眉头挑起:
“周大人,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满春楼的账册。这里面可不止是记下了酒楼的流水,你就不怕我将这东西交给那些其他大人?”
周济面上的和蔼冷了下来:
“邱掌柜,可不要挑战本官的耐心。我出资五千两,已是念在你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
换做他人,单凭你方才所言,不要说五千两,你邱家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都不一定。
你以为就凭比手里的那本账册,就能搬倒我?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这么天真?
若是本官能被如此轻易的搬倒,那这些年早就被朝廷扁下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一本小小的账册?
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自量力,有些时候,鱼死了,网可破不了,且将这五千两收下,明早离开上阳城。”
听此一言,邱掌柜顿时怒火中烧,他指着周济的鼻子,大骂道:
“周济,你个老不死的!老子这些年给你干了那么多脏活累活,现在就想用五千两打发我,你觉得可能吗?!
满春楼乃是我一生心血,大不了我不要这酒楼便是,我倒要看看,把那本账册交上去,你还保不保得住你头顶的乌纱帽!”
他这声音骂的很大,惊动了门外守着的两个衙役,他们一进来就看见气冲冲的邱掌柜,随后看向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周济。
周济也顺势给两个衙役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明白,两人一左一右的将邱掌柜的两条胳膊擒住,往下一压,邱掌柜顿时吃痛,身子不得不向下俯去。
“干什么,快放开我!”
邱掌柜不停挣扎,可身为常人的他,哪里又能挣脱两名武者的手掌,一时只能弯着腰,忍着疼痛。
周济的声音幽幽从前方响起:
“邱掌柜,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极限,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以为就凭你手里的账册 就能让我流离失所,砍头谢罪?
呵呵…
你一介商人,又岂做官的门道?你以为被我拿的那些钱,就全是被我给吞下去吃了用了,亦或是藏了起来,留给子孙后辈?
岂可知,我每年向朝廷那些大人们,送去多少银两,其中的利益网,哪里又是你这一纸账册就能够撼动的?”
老人缓缓起身,走到弯腰的邱掌柜掌柜身前,缓缓开口道:
“邱掌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选择拿着这五千两离开,还是今日就埋葬在后花园的桃树下。”
邱掌柜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垂落着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是不甘的回道:
“我…走…”
周济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衙役便松开了手,后退两步,转身走出了书房,周济又平静的问道:
“那账本现在何处?”
邱掌柜揉了揉肩膀,神情有些失意:
“还在家中。”
周济点头:“明日一早,你就将那本账本,连带着满春楼的房契一并拿来,然后你就可以拿着五千两走了,现在你就回去收拾东西去罢。”
邱掌柜很快灰溜溜的离开了。
周济坐在椅子上,随意拿起方才没有看完的书,另一手端起还未凉下去的茶水,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虎,不自量力。”
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的确没有隐瞒,都是对的,只是还有些没有特意说明的地方。
他每年确实向宫里送了很多钱,也的确能以此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过再整样他也算是犯了忌讳,只要账本落到那些别有用心的对手手里,就算他有那些大人们的保护,可以平安无事,但现在的官职却是保不住。
不过那姓邱的不过是一商人,哪里明白这些门道,并且那人的胆气也不足,只是被他吓了一吓,就老老实实,不敢别有二心了。
如此手段,也想与他斗?
痴人说梦。
满春楼里依旧热闹,饭菜香味在空气中飘荡,勾的人们唾液横流。
门外的乞儿,有那么一瞬呆呆的望着这几层楼的大酒楼,心里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能进去吃上一顿,哪怕是死也值了。
“掌柜的,你回来了。”
店里小厮见自家掌柜的回来了,立马上前迎接。
邱掌柜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便一刻不停的来到账房,开始清点起账房剩余的所有钱财,随后吩咐底下的人,将这些钱财全部拿走。
管理账房的先生,见自家掌柜的如此作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问道:
“掌柜的,账房里的钱全拿走了,明日那些送货的来了,我们如何给钱?”
邱掌柜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在他看来。
这满春楼已然于他没了关系,现在将账面上的钱全部拿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也是白白送给了那个周老虎,随口道: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听此一言,账房先生也不再多言。
他有想过掌柜的是不是要跑路,若是跑路了,那他的工钱就没人给了。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在他脑中一闪便过。
满春楼这么大的一个酒楼,光是每月的盈利都是上千两,如此大的一个香饽饽,傻子才会想着跑路。
哪个都想多赚些钱。
难道这白花花的钱,还有不赚的道理?
酒楼账面尚有四千多两的银钱,全被邱掌柜一股脑的打了包,而后回到家里,他又吩咐起下人,开始收拾东西。
邱掌柜的老娘向来睡得晚,此刻还正在房中,与两个丫鬟讨论着刺绣的活儿,正耐心对丫鬟传授着刺绣手艺。
正聊到兴起,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老夫人,开开门。”
门外的老妇熟悉的一个丫鬟,于是她当即让一名刺绣的丫鬟放下手里的活,将房门打开。
看着进门的丫鬟,老妇问道:“春雨,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春雨脸上也有些疑惑,还是回道:“老夫人,老爷叫我现在就通知姐妹们开始收拾行李,说是把值钱的都搬到院子里。”
老妇闻言,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搬什么东西,就算换大宅子也要等明天嘛,这么晚了还瞎折腾。你们先等等,别急着搬,我去找他,叫他明日再搬。”
几个丫鬟倒是有些开心。
毕竟这大晚上的,又要叫她们劳累,明早还得早起嘞。
老妇人腿脚还是利索,出了房间,刚想找自己儿子,就碰见儿子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两个车夫在搬东西。
见此一幕,老妇人立马走上前去,一边招呼起搬东西的车夫:
“停下,快停下。”
车夫们不明所以,但碍于这是老夫人的命令,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等候起来。
老妇人急匆匆的来到邱掌柜身边,叱责道:“邱儿,这大晚上的你搬什么家啊?就算是要换宅子,也得等明天再搬嘛。”
“你们继续。”
邱掌柜挥手让车夫们继续,旋即拉着老母来到一间房中。
老妇人的嘴上,还在喋喋不休:“你怎么不听话 说不要搬不要搬,为什么非得今晚就搬?搬了今晚上不睡觉啦?”
邱掌柜忍了一路,此刻听见这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他吼道:
“你以为是我想搬吗?还不是因为你!”
老妇人顿时愣住了,很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儿子:
“你…你竟然吼我?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居然这样吼我。好,好啊。你现在是赚到钱了,翅膀硬了,可以对我这个当妈的大吼大叫了。”
邱掌柜只是一脸不耐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妇人顿时被吼的说不出话来了。
以往的邱掌柜,只要一见她如此,就会乖乖顺从她,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邱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邱掌柜看着自己老娘,眼中再也没了以往的孝善,只有满眼的怨恨:
“我怎么了?不应该是问问你自己吗?要不是因为你,我又何必连夜就收拾行李,你将我一辈子都毁掉了!”
这还是老妇第一次见儿子发这么大的火,话语中满是埋怨,这让她很不理解:
“儿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娘毁了你的一辈子?娘也没做什么啊!”
邱掌柜心里扥怒火奔腾:“什么叫你没做过什么?那你说说你今天傍晚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了人?!”
老妇立马想了起来,傍晚的确冲撞了一个年轻人,可她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答道:
“下午我的确得罪了一个年轻人,可这与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邱掌柜冷笑:“与我说的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得罪了那人,周大人便将我叫去,说给我五千两买下满春楼,叫我们一家明早就收拾好东西离开!”
老妇人闻言,当即就不乐意了:“他凭什么?!那满春楼乃是你一手创建的,那周大人有什么资格叫你离开?
何况满春楼现在每日的生意都爆满,一年下来怎么可能只值五千两。他想用五千两买下满春楼,真是痴人说梦!”
邱掌柜面露无奈,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那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强龙,我们这些地头蛇怎么压的过?要是我不答应,今晚我就已经回不来了。”
老妇惊异不已:“他还敢杀人!”
邱掌柜见老娘一副吃惊的模样,苦笑一声:“他有什么不敢的?周家在上阳城力大势大,弄死我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要是我们明早还没离开上阳城,只怕后天我们一家就要曝尸荒野,那时候就已经晚了。”
听完这番话。
老妇站在原地好一阵,只是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抹黑,倒在了地上,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她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那年轻人咋会这么厉害,还能叫的动周大人。”
没一会,她又哭嚎了起来:
“娘错了,娘不该去招惹那人,不该去招惹那人啊!”
邱掌柜没有理会她,出了门吩咐车夫丫鬟继续收拾起房屋,将值钱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院子,只待明日一早,就能搬到马车上。
他听着屋内的哭嚎声,眼里露出一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