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的晨光像融化的金液,漫过灵田的田埂时,小弹正蹲在竹棚前给小野兔喂食。兔子笼上的月亮纹被露水打湿,泛着温润的光,笼门搭扣处新缠了圈灵稻草——是阿石今早特意加固的,怕兔子长大了挣开。
“快吃,吃完带你去看新稻种。”小弹摸着兔子的耳朵,指尖沾了点灵麦饼的碎屑。阿石背着竹篓从后面走来,篓里装着两个空陶罐,罐口用红布扎着,布角绣着的青禾纹在晨光里格外鲜亮。“林师姐说东边那片灵稻结的种最饱满,”他晃了晃篓里的陶罐,“我们多采些,明年能种满半亩地。”
两人往灵田深处走时,木傀儡抱着陶盆跟在后面,灵稻苗的穗子已经压得茎秆弯了腰,穗粒间的灵蚕丝被晨露浸得透亮,像串起的水晶。田埂上的野草沾着露水,小弹的裙摆扫过,湿了半截,阿石便脱下外衫递过来:“系在腰上挡挡,别着凉。”
他的外衫带着淡淡的竹香,是用灵竹纤维织的,格外透气。小弹把衣衫系在腰间,忽然发现衣角处有个小小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他补帕子的手艺。“这补丁……”
“前阵子被木傀儡的陶盆蹭破的,”阿石挠挠头,“想着扔了可惜,就自己补了补。”他说着,忽然弯腰拨开草丛,“你看,这里有株野菊,开得正好。”
野菊的花瓣带着晨露,黄得像揉碎的阳光。阿石小心翼翼地掐下来,别在小弹系着的衣衫角上,动作轻得像怕碰落了露珠。“这样就好看了。”他退后两步打量着,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
东边的灵田果然不同,稻穗长得比别处粗壮,穗粒饱满得像要把壳撑裂,金黄的外壳上还泛着层淡淡的蜡光。“这叫‘金珠稻’,”阿石指着最壮的一株,“林师姐说这种稻种耐寒,产量还高,最适合咱们这儿的水土。”他从竹篓里拿出小剪刀,“采种得剪穗子中间那截,这里的颗粒最匀。”
小弹学着他的样子剪穗子,指尖被稻壳划得有点痒。阿石见她剪得慢,便把自己的竹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这稻壳硬,别划着手。”他的手套里还带着体温,掌心的薄茧隔着麻布蹭过她的指尖,像灵稻壳划过皮肤的暖。
两人蹲在稻穗间,剪刀“咔嚓”的轻响混着风里的稻香,像支细碎的歌。木傀儡抱着陶盆蹲在田埂上,把剪下的穗子小心地放进陶罐,每放一把,就用木手拍两下罐底,像是在压实。小野兔从笼子里探出头,对着金黄的稻穗“咕咕”叫,仿佛也在赞叹。
采满两罐稻种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阿石把陶罐放进竹篓,忽然从怀里掏出枚弹丸:“‘十九’的,给你。”
竹弹丸上刻着片金珠稻田,稻穗间两个影子正弯腰剪穗子,旁边的木傀儡抱着陶罐,笼子里的兔子探着头,衣角的野菊被风吹得微微倾斜,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刻得清清楚楚。“你连野菊都刻了。”小弹捏着弹丸,忽然发现稻穗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石”字,像颗藏在金珠里的星。
“刻的时候想着,”阿石的声音很轻,“等明年这些稻种发了芽,我们就把这弹丸埋在田埂上,让它跟着稻苗一起长。”
小弹把弹丸放进竹匣,二十枚弹丸在阳光下排成排,像串起的日月,每一枚都藏着段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子。她忽然觉得,这些弹丸早就不是普通的竹片了,是她和阿石用时光和心意喂大的灵物,带着灵田的暖,带着月光的清,带着彼此没说出口的惦念。
往回走时,阿石背着竹篓走在前面,竹篓里的稻种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小弹跟在后面,看着他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观星台上他说的话——“修个大竹棚,种一田雏菊”。她摸了摸衣角的野菊,忽然觉得,不用等到来年,不用等到灵稻满田,此刻的日子就已经像金珠稻一样,沉甸甸,亮闪闪,甜得让人舍不得咽下。
竹棚里的甜酒瓮还剩小半,阿石舀了两碗,往小弹碗里多加了勺桂花蜜。“尝尝,”他眼里带着期待,“加了今天采的金珠稻碎粒,更稠些。”
甜酒滑进喉咙时,带着稻种特有的醇厚,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舒泰起来。小弹看着碗里的酒液,忽然觉得这暖烘烘的竹棚、跳动的炭火、带着甜香的酒气,还有眼前人眼里的光,都比任何华美的景致都让人安心。
“‘二十’的弹丸,”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酒气熏得软软的,“会刻我们埋弹丸的样子吗?”
阿石的笑忽然绽开在脸上,像被阳光浇开的花。“会,”他点头时,睫毛上的光斑轻轻晃动,“还要刻上野菊,刻上兔子,刻上竹棚的茅草顶,让它们都做个见证。”
晚风从竹棚缝隙钻进来,带着金珠稻的清香,吹动了篓里的稻种。小弹低头抿着甜酒,忽然觉得,最好的岁月从不是遥不可及的远方,是这样守着两罐新种,看着弹丸慢慢填满竹匣,身边有个愿意陪你把每一天都刻进时光里的人,让寻常的日子,也能长出金色的穗子。
二十的清晨,薄雾还没散尽,竹棚周围的草叶上就结了层薄薄的白霜。小弹蹲在兔子笼前,看着笼里的小家伙正用前爪扒拉着新添的灵麦饼,忽然发现笼门的月亮纹旁边,多了个小小的野菊刻痕——是阿石昨晚趁她睡熟时添的,花瓣上还沾着点竹屑,像刚落的星子。
“醒得真早。”阿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个竹制的小铲子,铲头被磨得锃亮。“我找林师姐要了点灵田的熟土,拌了些碎稻壳,正好给埋弹丸用。”他把一个布袋放在地上,里面的土块带着湿润的黑褐色,混着淡淡的米香。
两人往灵田边的田埂走时,木傀儡抱着那枚“十九”弹丸跟在后面,陶盆里的灵稻苗穗子已经彻底黄透,穗粒间的灵蚕丝被晨露浸得发亮,像串起的碎银。小弹的裙摆扫过带霜的草叶,留下串湿漉漉的痕迹,阿石便放慢脚步,用铲子帮她把挡路的石块拨开,“这边的土软,好挖。”
选了株最壮的金珠稻旁,阿石用铲子轻轻挖了个浅坑,坑底铺了层晒干的灵稻草,“这样能防潮,弹丸不容易裂。”他接过小弹递来的“十九”弹丸,指尖在上面的稻穗纹路上摩挲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得让它对着稻根,这样明年发芽时,就像跟稻苗打了招呼。”
小弹蹲在旁边,看着他用熟土把坑填好,又用铲子拍得平平的,像在埋什么稀世珍宝。“要不要做个标记?”她忽然想起什么,“免得明年忘了地方。”
阿石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牌,上面刻着株小小的金珠稻,稻穗下藏着个“弹”字。“早准备好了,”他把木牌插在土坑旁,木牌的底部还缠着圈灵稻草,“这样就算长了草,也能认出来。”木傀儡忽然用木手拍了拍陶盆,灵稻苗的穗子晃了晃,几粒饱满的稻种掉了下来,落在埋弹丸的土上。“它也想留点念想呢。”小弹笑着把稻种捡起来,小心地埋进土里,“等明年,就让它们跟弹丸一起长。”
埋好弹丸往回走时,晨光已经把霜花晒化了,田埂上的泥土泛出湿润的光泽。阿石忽然从布袋里掏出枚弹丸,递到小弹手里:“‘二十’的,给你。”
弹丸上刻着埋弹丸的样子:他蹲在坑边填土,她正往土里放稻种,木傀儡举着陶盆站在旁边,兔子笼放在田埂上,笼门的月亮纹和野菊都清晰可见,连木牌上的“弹”字都刻得一丝不苟。“你连我捡稻种的样子都刻了。”小弹捏着弹丸,忽然发现土坑的纹路上,藏着两个交叠的小影子,像极了观星台上牵手的模样。
“刻的时候想着,”阿石的耳尖红了,“等明年挖出来,就能看见这两个影子还在,像我们一直守着似的。”
中午的阳光暖得正好,两人坐在竹棚里分食灵麦饼,小野兔被放出来在棚里蹦跳,偶尔叼起块饼渣送到阿石脚边,引得他直笑。“你看它,越来越会讨好了。”小弹摸着兔子的背,忽然发现它的绒毛比刚来时厚实了许多,“再过阵子,怕是能当暖手炉了。”
“那就在竹棚里给它编个棉窝,”阿石咬着麦饼,含糊不清地说,“用灵稻草混着棉花,软和得很。”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对了,小翠给的桂花糖,说配麦饼吃正好。”
布包里的桂花糖裹着油纸,打开时甜香漫了满棚。小弹捏了点撒在麦饼上,甜香混着麦香在舌尖化开,忽然觉得这竹棚里的时光,比观星台的月亮更让人贪恋——有暖烘烘的阳光,有会讨巧的兔子,有带着甜香的麦饼,还有眼前人眼里的光,把寻常的日子烘得像块刚出炉的桂花糕,软乎乎,甜丝丝。
下午给灵田浇水时,小弹发现自己那株秧苗的穗子上,停着只蓝底带黑斑的蝴蝶,翅膀扇动时,映得稻粒泛着细碎的光。“这叫‘稻蝶’,”阿石凑过来看,“灵田的稻子快熟时才会来,说是来给稻穗道别呢。”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盒,小心翼翼地把蝴蝶引进去,盒底铺着片金珠稻的叶子。“给你留着玩,”他把竹盒递给小弹,“等它飞走了,盒子还能装弹丸。”
竹盒上刻着只蝴蝶停在稻穗上的样子,盒盖内侧刻着行小字:“二十,蝶与稻”。小弹摸着那些细密的刻痕,忽然觉得这些藏在竹片里的心思,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动人——他记得她喜欢新奇玩意儿,记得她对灵田的一切都好奇,便把这些细碎的瞬间,都用刻刀细细记了下来,像给时光系了串小小的铃铛,轻轻一碰,就响成了歌。
夕阳西下时,灵田的稻穗在风里翻涌,像片金色的海。小弹把“二十”弹丸放进竹匣,二十一枚弹丸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每一枚都藏着个踏实的瞬间。她忽然期待起“二十一”的晨光——或许阿石会刻那只稻蝶,或许会刻兔子的新棉窝,又或许,会刻竹棚外悄悄爬高的灵稻苗。
阿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往竹棚角落指了指:“明天教你编棉窝,用灵稻草混着去年的旧棉絮,保准比膳堂的褥子还软。”
小弹点头时,晚风卷着稻香扑过来,吹得竹盒里的稻蝶轻轻扇动翅膀,像在应和他们的话。她忽然觉得,最好的日子从不是追逐远方的风景,是这样守着一田灵稻,看着弹丸慢慢填满竹匣,身边有个愿意陪你把每一天都过成诗的人,让寻常的岁月,也能长出翅膀,飞向满是桂花甜香的远方。
二十一的晨光像揉碎的玉,洒在竹棚角落的旧棉絮上,泛着柔和的白。小弹蹲在草垫上,看着阿石把灵稻草撕成细条,手指灵巧地在棉絮间穿梭——他正教她编兔子的棉窝。
“得先把稻草铺成十字,”阿石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把稻草压实,“这样打底才稳,不然兔子在里面打滚会散架。”他的指尖沾着点棉絮,蹭过她的皮肤,像落了片轻雪,痒得她想笑。
木傀儡蹲在旁边,抱着堆撕好的稻草,时不时用木手递过来一撮,动作笨笨的,却总赶在他们需要之前。小野兔在笼子里扒着栏杆,黑眼珠盯着棉窝,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轻响,像是在催他们快点。
“你看这棉絮,”阿石忽然指着她手里的旧棉絮,“是去年膳堂拆被褥换下来的,我捡了些洗干净,晒了整整三天,软和得很。”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兔子怕冷,得让它睡得踏实。”
小弹的指尖捏着稻草,忽然想起自己刚到青禾宗的那个冬天,被褥薄得像层纸,是阿石悄悄在她枕下塞了把晒干的灵稻草,说“这个暖,比棉絮还管用”。那时她只当他是木讷的师兄,如今才懂,那些没说出口的暖,早像灵稻草的根须,在日子里悄悄盘桓。
编到一半时,小弹的手指被稻草划出道细痕,渗出点血珠。阿石慌忙从怀里掏出止血草,是他今早特意采的,捣成了泥装在竹盒里。“笨手笨脚的,”他嘴上说着,指尖却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把药泥涂上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这点小伤,过会儿就好。”
药泥带着清苦的草木香,却奇异地不疼了。小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忽然觉得这道小伤也成了暖的一部分——像灵稻生长时总要经历风雨,日子里的这些小磕碰,反倒让彼此的牵挂更实在。
棉窝编好时,太阳已经爬到竹棚顶上。是个圆滚滚的小窝,稻草的金边裹着棉絮的白,边缘还被阿石用灵蚕丝收了边,看着就暖和。“你看,”他把棉窝放进兔子笼,小野兔立刻钻进去打了个滚,尾巴翘得高高的,“它喜欢得很。”
小弹摸着笼壁上的野菊刻痕,忽然发现旁边又多了个小小的棉窝纹,是阿石趁她不注意时添的,刻痕还带着新竹的清香。“你总偷偷刻这些。”她故意逗他。
阿石挠挠头,从布袋里掏出枚弹丸:“‘二十一’的,给你。”
竹弹丸上刻着编棉窝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教编稻草,旁边的木傀儡递着棉絮,兔子笼里的小家伙探着头,晨光透过竹棚的缝隙落在他们手上,像撒了把碎银。“连药盒都刻了。”小弹捏着弹丸,见角落里果然有个小小的竹盒,里面盛着药泥,和阿石的竹盒一模一样。
“刻的时候想着,”阿石的声音很轻,“等明年冬天,我们再编个大的,铺在竹棚的草垫上,两个人坐进去都暖和。”
小弹的脸颊忽然发烫,把弹丸放进竹匣。二十二枚弹丸在阳光下排成排,像串起的暖炉,每一枚都带着稻草的香、棉絮的软、彼此指尖的温度。她忽然期待起“二十二”的晨光——或许阿石会刻兔子在棉窝里睡觉的样子,或许会刻灵田深处更饱满的稻穗,又或许,会刻竹棚外悄悄开得更盛的野菊。
阿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往灵田方向指了指:“下午去看看金珠稻,听说穗子又沉了些,该准备收割的镰刀了。”
小弹点头时,风从竹棚缝隙钻进来,带着灵稻草的清香,吹动了笼里的棉窝。小野兔在窝里打了个哈欠,耳朵蹭着棉絮,像在做个暖和的梦。她忽然觉得,最好的日子从不是追求轰轰烈烈的景致,是这样守着一个暖窝,看着弹丸慢慢填满竹匣,身边有个愿意陪你把每一寸时光都织成暖的人,让寻常的岁月,也能像这棉窝一样,软乎乎,暖洋洋,盛得下所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