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殿之前的夜空之上,墨气未散,朱砂犹热。
无面的“意我”踏笔而立,身影似神似魔。但那眉心跳动的红痕,忽然开始微颤,如同蜡火之光被狂风逼近,摇摇欲坠。
严瑾心头微沉。
“在这种群战还是我吃了经验不足的亏。”
他抬眼望去,远空中,那面血色奴镜此刻如月轮倒悬,血锁已破却不见崩塌,反而鼓胀着更深层的力量。
宇轩公公身形踽踽前行,披着风中翻卷的血袍,像是一尊来自深渊的奴神教主。
“呵呵呵……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驱使这么多人为我战斗了,严瑾你可真是一个妙人啊。”
他眼神癫狂,双掌托起奴镜,声音在天地之间颤动着回响。
“可惜啊,你的画终究只是死物。”
“而我这些兵——”他一指,那些供奉的尸身说道:“他们都是真人之骨,真魂之血!”
“你画出三将一神,我便奴来万人血海!你‘意我’,我便‘噬我’,以供奉魂魄为引,奴我之我!”
话音未落,他胸口猛地一撞,竟将自己神魂一口吐入奴镜!
“镜中奴我,现!”
下一刻,奴镜之中陡然映出一尊身影——与宇轩公公一模一样,但面容空洞、眼白翻露,周身缠满万缕魂锁,宛若由千百个冤魂缠绕勾勒出的“鬼中奴神”。
它一现身,天地骤寒,魂风怒号。
“吼!!”
镜中奴我一声咆哮,天地震颤,画兵阵瞬间撕开一道裂口,三尊墨将身影竟出现了短暂虚浮!
“唔!”严瑾猛然皱眉,感到阵心一阵震荡。
“这是……献祭自身,召奴化我?”
他心头一惊。这种手法,已然不是炼魂那么简单了,而是献祭己识、反向奴役本我,在奴道中,这叫做——“镜奴化身”。
“你真疯了。”严瑾喃喃。
宇轩却大笑:“疯?我若不疯,怎能在这仙道桎梏之中,另辟另外一种全新的奴道?!”
“我要众生为奴,我也奴役自身,这天地还有什么枷锁能束缚我?!”
“严瑾,今日你败在我手,是你太念人道,不敢堕入深渊罢了!”
话音一落,那镜奴化身如雷霆般扑来,十指化链,甫一出手便勾中“意我”的眉心朱砂!
“啪!”
一声爆鸣!
那无面白袍少年身形剧震,手中画笔应声折断,墨光倒卷,笔锋在空中炸开碎墨,渐渐模糊。
严瑾心头一痛,手指发颤。
“意我……被奴化了?”
而画阵四周,那些剩下的画兵,也在这一刻,仿佛陷入茫然,有的兵刃脱手,有的直接崩散。
“你败了!”
宇轩大笑,双臂张开,血袍猎猎鼓荡:“你太执着于‘光’了,严瑾,可这个世界,早就没光了。”
“所以我说你可怜——”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忽听一道温和却清澈的声音响起。
“你错了。”
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暴、魂鸣与奴镜。
“我不是执着于光,我是……知道黑暗从哪里开始。”
严瑾抬头,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疲惫之后的坚定。
他缓缓举起残笔,蘸起最后一缕尚未消散的墨线,在虚空一点。
“春秋卷,开。”
咔哒——
仿佛某种封印被解开的声音。
那一卷始终未动的画卷,终于从他身后徐徐展开。
淡淡的光,从画轴中溢出,不耀眼,却沉静如初晨的雾霭。
画卷之中,有蝉鸣,有纸鸢,有少年提笔走过的斑驳光影。
天地忽然一顿,连奴镜的光链都微微一颤。
宇轩公公的瞳孔剧缩。
“这……不是你之前的阵画……这画……它活着?”
严瑾轻轻笑了,嘴角浮出一点讽刺意味:“你堆死人,我画活人。”
“奴镜是你‘镜中奴我’,而它——”
他手指缓缓落下,点在画卷的“开春”处。
“是我‘春秋真我’。”
“真正的意……从未屈服。”
少年提笔而行,穿过溪桥柳荫,踏过白墙黛瓦的院落长街。他走过的每一寸画面,都在苏醒。
花叶摇曳、瓦影流光、行人回首。那不是一幅画,那像是另一个世界在重启。
“这……是什么东西?”
宇轩的瞳孔狠狠一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修奴三十年,见惯了血色尸画、魂灵妖阵,可从没见过一幅画,自己在动。
“那画不是死的?”他喃喃自语,声音竟有些发颤。
画中,一名少年逆光而行,神态温和,背着画轴,提着毛笔,目光清澈得几乎能倒映出春风。
他穿着现代人的短袖牛仔裤,干净利索的短发洋溢着青春的少年感。
严瑾站在画阵中央,黑发披肩,白笔在手,衣袍如墨线飞扬,整个人与那画卷仿佛融为一体。
他淡淡开口:
“我画人心,画过去,画我自己。”
他手腕一翻,残笔一挥,画卷中那少年忽然回头。
那张脸,竟和严瑾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也更纯粹。
“那是你?”宇轩的声音有点疑惑,眼皮剧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
严瑾轻声道,眼神柔和却坚定。“那是我画出来的‘曾经的我’。”
“我于春秋中见真我。”
“这是我走过的时间,是我没忘的初心。”
画卷中的少年继续向前,走过灯红酒绿的街道,走过车水马龙的闹市。他身后,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虚影——
是他遇见过的人,是他画过的魂,是他不曾忘记的每一段温柔、每一个名字。
“你困魂为链,我引情为阵。”
“你用‘奴’塑傀儡,我用‘人’证画道。”
话音落下,画卷忽地一震!
春秋卷·第二幕,《春秋众生图》——开!
刹那间,画卷炸开!
无数人影从画中一一踏出,随着画中少年前行。他们不是普通画兵,而是——“记忆之兵”!
沈青踏雪而来,衣袍似寒霜,灵符如剑。陈渔执伞御剑,风华如虹。他们都不是真身,而是曾被严瑾画下的“记忆意象”,可每一个身上都带着清晰的魂魄痕迹!
“春秋众生图……”严瑾轻声低喃,“是我记住了他们,也是他们成就了我。”
轰!
天地一震,四方画卷席卷而起!
那些从奴镜中涌出的供奉魂魄,原本无情无意,如鬼影般冲来,但当春秋卷展开的一刻——
他们忽然停住了。
一个魂影僵在空中,喃喃出声:
“我记得……我有个儿子……三岁那年喊我‘画画爹’……”
另一个哽咽着低语:
“我不是傀儡,我是燕归山庄的守阵者……”
“我……不甘心就这样做个奴……”
越来越多的魂魄挣扎着苏醒!
“哗啦啦——”
魂链炸响,铁锁断裂!
奴镜之中,光芒一颤,骤然浮现出一道道可怖裂痕!
“够了!”
宇轩仰天怒吼,双目血红!
他疯狂催动“镜奴化身”,那血色巨影怒吼而出,十条魂链仿若长蛇乱舞,裹着凶戾的气势轰向画卷,誓要毁尽一切!
可严瑾依旧不慌,甚至微微一笑。
他把手中残笔轻轻插入地面,语气缓缓而落:
“春秋卷·第三幕。”
“墨中山河,泼天意。”
轰——
整幅画卷猛地反卷!
所有人影,所有情感、记忆、意志,全部化作浓墨浪潮,自画中翻涌而起,如狂澜泼下!
那不是普通的墨。
那是春秋中流下的眼泪、说过的话、未完成的梦想,是所有记忆中最执着不灭的东西!
是善意的温柔暴力,是“不愿被忘记”的力量!
墨海落下,奴镜剧震!
镜奴化身嘶吼挣扎,却像被沉默的千万画人同时按住,链条寸寸崩裂!
“啊!”
宇轩公公仿佛遭受万刃穿心,狂吐数口鲜血!
奴镜上的裂痕一路蔓延,最后——
“啪!”
一声脆响,镜碎如雨而下!
他跌落阵外,发髻凌乱,血流如注,那张曾经阴翳的脸,此刻扭曲惊恐好像彻底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