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玄骑的墨玉龙驹四蹄踏火,风驰电掣般冲出肃杀未散的午门广场,铁蹄声如闷雷滚过武陵城笔直的朱雀大街,卷起漫天烟尘。数百玄甲黑骑紧随其后,如同一道摧枯拉朽的黑色洪流,煞气冲霄,将街面行人商贩骇得纷纷走避,更有甚者匍匐在地,高呼“天命者神威”。
洪流核心,墨玉龙驹宽厚的马背上,萧临渊玄衣劲挺,猿臂铁箍般圈住身前扭来扭去的月白身影。何济几乎是被他强行按在怀里,硬邦邦的马鞍硌得他尾椎骨生疼,更要命的是萧大将军那身经百战的精悍胸肌,如同铁板般抵着他后背,随着骏马奔腾的节奏一下下撞击,撞得他气血翻涌,几欲吐血。
“萧临渊!你公报私仇!谋杀亲…呃,谋杀济某!”何济艰难地侧过头,对着萧临渊线条冷硬的下颌线抗议,声音在马蹄轰鸣和呼啸风声中显得断断续续,“济某是伤号!刚从诏狱出来!需要软榻香枕,美人温言抚慰!不是你这铁疙瘩马鞍和石头胸肌!你这是虐待天命者!我要去圣女那里告你!”
“告我?”萧临渊垂眸,冰冷的视线扫过何济因颠簸而泛红的耳根,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神墨清冽与诏狱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蠢蠢欲动。他手臂猛地收紧,将怀里挣扎不休的家伙箍得更牢,声音带着冰碴子,“再乱动,信不信我把你捆成粽子,挂在马尾巴上拖回北境?”
“你敢!”何济被他勒得差点背过气,桃花眼里却燃起不屈的斗志,反手就去掐萧临渊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内侧软肉,“放手!你这北境蛮子!懂不懂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萧临渊被他掐得手臂肌肉一绷,差点条件反射把人扔出去,耳根那点可疑的红晕又蔓延开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恼羞成怒,“你这张嘴除了胡说八道和招惹是非还会什么?!我看就该找根针缝起来!”他空出一只手,作势要去捏何济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救命啊!萧大将军杀人灭口啦!”何济夸张地偏头躲闪,身体扭得像条离水的鱼,月白锦袍在疾驰中凌乱不堪,领口都被扯松了半截,露出小半截精致的锁骨。
“闭嘴!坐好!”
“就不!除非你让马跑慢点!或者…你给济某揉揉腰!刚才硌着了!”
“你…!”
两人在马背上你来我往,一个冷面呵斥却耳根通红,一个嬉笑怒骂又扭又掐,场面一度混乱又…诡异得引人遐思。后面跟着的玄甲骑士们目不斜视,面甲下的表情却极其精彩。副将凑近亲卫队长,压低声音:“将军和天命者…感情真好?”
亲卫队长嘴角抽搐:“闭嘴!多看多听少说话!小心将军把你发配去喂狼!”
黑色洪流最终停在城西一座闹中取静、门楣高阔的府邸前。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的并非寻常匾额,而是一枚巨大的、纯金打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西域商会火焰徽记!门旁两尊狰狞的貔貅石兽口含金珠,端的是富贵逼人,又透着不容小觑的商道威严。
正是慕容月在武陵城的别院——金玉满堂。
龙驹尚未停稳,府邸那沉重的鎏金大门便轰然洞开!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云霞,卷着清脆的金铃声,旋风般冲了出来!
“何大混蛋!!”
慕容月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三分焦急七分怒火。她今日依旧是一身西域风情的束腰红裙,金线绣着的火焰纹路仿佛在跳跃燃烧,衬得她明艳的脸庞如同怒放的玫瑰。发间金铃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如同敲打在人心尖上。
她冲到马前,无视了马背上萧临渊那冷得掉渣的目光,一把抓住何济还在跟萧临渊“搏斗”的手臂,就要往下拽:“快下来!让我看看!诏狱那帮黑皮狗没把你怎么样吧?缺胳膊少腿没有?脸没破相吧?破相了我商会那几个花痴管事可要哭死了!”
“月儿妹妹轻点!轻点!”何济被她拽得龇牙咧嘴,趁机摆脱了萧临渊的钳制,顺着慕容月的力道滚下马背,落地时还故意踉跄了一下,顺势就往慕容月香软馥郁的怀里倒,“哎哟…头好晕…诏狱阴气重,济某被关了半日,元气大伤…需要月儿妹妹温香软玉好生温养…”
“温养你个头!”慕容月被他撞了个满怀,一股清冽的男子气息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她俏脸微红,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他,红裙旋开,金铃脆响,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玉指,狠狠戳在何济额头上,“少装死!你这祸害,阎王爷都嫌命硬!我看你是皮痒了!还敢占本姑娘便宜?信不信我放金蚕蛊咬你!”
“别别别!”何济立刻站直身体,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脸上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月儿妹妹息怒!济某这不是劫后余生,见到妹妹太过激动,一时情难自禁嘛!妹妹今日这身红裙,衬得人比花娇,这金铃一响,济某的心也跟着叮叮当当…”
“叮你个头!”慕容月被他夸得心头微甜,面上却绷得更紧,又戳了他一指头,“油嘴滑舌!没一句正经!赶紧滚进去!柳姐姐都等急了!”
她转身,火红裙裾飞扬,率先朝府内走去。何济笑嘻嘻地跟上,还不忘回头对着依旧端坐马背、脸色黑如锅底的萧临渊挥了挥手:“萧兄,辛苦护驾!进来喝杯茶?柳姐姐泡的雪顶含翠可是一绝!保证比你那北境的马奶酒好喝百倍!”
萧临渊看着何济跟在慕容月身后,那副没骨头似的惫懒背影,再听听他嘴里“柳姐姐”“月儿妹妹”叫得亲热,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得难受,握着缰绳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他冷哼一声,猛地一勒缰绳,墨玉龙驹长嘶一声,调转马头。
“走!”萧临渊的声音冷硬如铁。
“将军?不进去?”副将愕然。
“进去看那混蛋左拥右抱吗?”萧临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夹马腹,龙驹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身低气压绝尘而去。数百玄甲铁骑轰然启动,留下满地烟尘。
……
金玉满堂府邸深处,一处临水花厅。四面轩窗敞开,窗外是引活水而成的小湖,碧波荡漾,荷风送爽。厅内陈设极尽奢华,南海珍珠帘,西域驼绒毯,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光,博古架上随意摆放的玉器古玩,件件价值连城。
柳如烟已换了身素雅的月白居家常服,青丝松松挽着,正跪坐于一方巨大的紫檀根雕茶海前,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如画。只是那双含情妙目深处,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当看到何济被慕容月“押”着走进花厅,柳如烟眸中忧虑瞬间化开,如同冰河解冻,漾起温柔的水波。她放下手中玉壶,起身迎上:“可算回来了!没伤着吧?”声音温软,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关切。
“有姐姐的‘九转玉露丹’打底,再加上济某这金刚不坏之身,区区诏狱,能奈我何?”何济张开双臂,在柳如烟面前转了个圈,月白锦袍飘飞,姿态潇洒,随即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就是萧兄那马鞍太硬,颠得济某腰酸背痛,姐姐待会儿可得好好给济某揉揉…”
柳如烟被他逗得莞尔,眼波流转间嗔了他一眼,伸出玉指轻轻点在他胸口:“少贫!坐好,喝杯茶定定神。”她身上那股清雅的兰香随着动作飘入何济鼻端。
“姐姐泡的茶,定是仙露琼浆。”何济笑嘻嘻地挨着柳如烟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青玉茶盏,茶汤碧绿,清香扑鼻。他抿了一口,惬意地喟叹一声,目光扫过气鼓鼓坐在对面、正用那双明媚大眼瞪着自己的慕容月,“月儿妹妹,别瞪了,再瞪眼珠子掉出来了。济某知道你担心,来,哥哥抱抱安慰一下?”
“抱你个大头鬼!”慕容月抓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谁担心你这祸害!我是心疼我商会的银子!为了捞你出来,打听消息,收买线人,疏通关节…金山银海都填进去了!何济!这笔账,你打算怎么还?!”
软枕被何济笑嘻嘻地接住,抱在怀里嗅了嗅:“嗯,有月儿妹妹身上的玫瑰香,好闻。至于还账嘛…”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桃花眼促狭地在慕容月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扫过,“济某身无长物,唯有以身相许,给月儿妹妹当个暖床的账房先生如何?保证把妹妹的账目管得明明白白,连一根金线都少不了!”
“呸!想得美!谁稀罕你这身臭肉!”慕容月被他那直白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啐了一口,随即又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摆出债主姿态,“少打岔!还钱!真金白银!不然我就把你抵押给商会旗下最火爆的南风馆!就凭你这张脸,保证头牌!日进斗金!不出三月就能还清欠债!”
“噗…”柳如烟刚抿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
何济做出一副惊恐状,捂住胸口:“月儿妹妹好狠的心!竟要将济某卖入风尘?济某这冰清玉洁的身子,只卖艺不卖身的!”
“卖艺?你会什么艺?”慕容月嗤笑。
“济某会测字算命啊!”何济一本正经,“专给深闺怨妇、寂寞贵妇测姻缘,解相思,保管生意兴隆…”
“何济!我跟你拼了!”慕容月彻底炸毛,尖叫着扑过来,粉拳如雨点般砸向何济。何济哈哈笑着,一边用软枕格挡,一边在柳如烟身边躲闪。花厅内顿时鸡飞狗跳,金铃脆响,软枕绒毛纷飞,夹杂着何济夸张的惨叫和慕容月羞恼的呵斥。
柳如烟被两人闹得哭笑不得,只能在一旁柔声劝解:“好了好了,月儿妹妹,莫要闹了…何济,你也少说两句…”
笑闹正酣,花厅珠帘外传来一声恭敬的禀报:“少主,您要的人,带来了。”
慕容月瞬间收手,脸上羞恼尽去,换上精明干练的神情,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红裙,端坐回椅中,又恢复了西域商会少主的气势:“带进来!”
珠帘挑起,一名身着商会执事服的中年男子引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是个面白无须、眼神闪烁、穿着绸缎却掩不住市侩气的中年胖子。其后是个穿着粗布衣裳、满脸褶子、手指粗大、浑身带着厨房油烟味的老妇。最后是个穿着浆洗发白的仆役服、低眉顺眼、身材瘦小的青年。
三人一进这富丽堂皇的花厅,面对慕容月逼人的气势和柳如烟绝色的容颜,顿时手足无措,噗通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少主,人带到。”执事躬身道,“这位是李尚书府上的二管家王富贵。这位是刘御史府上后厨的管事婆子张妈妈。这位是都察院签押房负责洒扫的杂役小六子。”
慕容月居高临下,目光如电,扫过三人:“本少主为何找你们,想必你们也清楚。李崇道,刘正清,构陷天命者何济,罪大恶极!如今更是被荧惑秽气缠身,报应临头!你们身为府中旧人,知道些什么,看到了什么,最好一五一十说出来。本少主保你们平安,还有…”她拍了拍手。
旁边侍立的商会护卫立刻抬上来三口沉重的樟木箱子,哐当一声打开!
霎时间,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第一口箱子,堆满了黄澄澄、码放整齐的金锭!每一锭都足有十两重!
第二口箱子,是各色璀璨夺目的宝石!鸽血红、祖母绿、蓝宝石、猫儿眼…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第三口箱子,则是厚厚一摞地契房契,最上面一张赫然是武陵城最繁华地段的一座三进大宅的地契!
跪着的三人眼睛瞬间直了!呼吸变得粗重无比!
“说!”慕容月的声音带着金钱开道的无上威严,“谁能拿出最有用的证据,扳倒那两个老贼!这三箱东西,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胖管家王富贵第一个抢着开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少主!小的…小的有证据!李尚书…不,李崇道那老贼!他书房暗格里藏着一本秘账!记录了他这些年收受各地官员贿赂、贪墨军饷、甚至…甚至暗中倒卖军械给关外胡商的账目!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还有他伙同刘正清,伪造证据构陷何侯爷的密信底稿!小的…小的亲眼见过!那暗格就在他书案下第三块青砖下面!小的愿带路去取!”
“你放屁!”那厨娘张妈妈猛地抬头,脸上横肉抖动,尖声道,“少主!别听这胖子胡说!他说的秘账早被老贼转移了!老婆子我有更厉害的!刘正清那黑心肝的!他…他有个怪癖!喜欢在书房…亵玩男童!那些孩子…都是他派人从城外流民里拐来的!玩死了就埋在他后花园假山底下!老婆子我…我偷偷挖出过一件孩子的肚兜!上面…上面还有血!就藏在我灶台的暗洞里!”
“我…我也有!”那瘦小杂役小六子也急眼了,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卷脏兮兮的纸张,“少主…这是小的在都察院签押房扫灰时,从刘御史废纸篓里捡出来的…是…是他模仿何侯爷笔迹,伪造的与北境…与北境萧将军的‘通敌密信’草稿!还有…还有他指使人往焦尾琴上涂抹蚀毒、陷害柳大家的指令!上面…上面有他画押的暗记!”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慕容月满意地点点头,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王富贵,带路取账本!张妈妈,去拿血衣!小六子,把密信草稿留下!商会护卫,跟他们去!谁敢耍花样…”她没说完,但眼中那抹商道女王特有的狠厉,让三人浑身一哆嗦。
“不敢不敢!”三人磕头如捣蒜。
护卫立刻带着三人下去取证据。花厅内只剩下何济、柳如烟和慕容月。
“怎么样?何大混蛋?”慕容月得意地扬起下巴,走到那三口打开的箱子前,随手抓起一把金锭,又让宝石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姐姐我这一手‘千金买马骨’,比你那打打杀杀高明多了吧?这些证据往朝堂上一砸,管他什么尚书御史,统统都得完蛋!你这‘天命者’的冤屈,姐姐我分分钟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她转过身,火红裙裾旋开,明媚的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何济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走到宝石箱子前,俯身捡起一颗足有龙眼大小、纯净无瑕的鸽血红宝石,对着灯光欣赏着那迷人的火彩。他走到慕容月面前,将那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月儿妹妹,”何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桃花眼深深望进慕容月那双写满期待的美眸,“此役之后,济某定当…”
慕容月心跳漏了一拍,掌心被宝石硌着,却莫名发烫。这家伙…终于要说点人话了?
何济唇角缓缓勾起那抹熟悉的痞笑,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
“定当…以身相许,给妹妹当牛做马,暖床叠被,把这辈子…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何济!!!”慕容月瞬间从云端跌落地狱,俏脸涨得通红,羞恼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她抓起那颗红宝石就朝何济那张可恶的笑脸砸去!“我砸死你这没良心的混蛋!”
何济哈哈大笑着闪身躲过,宝石擦着他耳畔飞过,砸在紫檀木屏风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如烟看着两人又闹作一团,无奈摇头,唇边却噙着温柔的笑意。
就在这时!
“报——!”一名商会护卫脸色苍白,踉跄着冲进花厅,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少主!不好了!王富贵…王富贵死了!”
“什么?!”慕容月脸上的羞恼瞬间凝固。
护卫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属下…属下跟着王富贵刚进李府后巷…突然…突然从墙头蹿下三道黑影!快得像鬼!一个照面就…就把王富贵抹了脖子!那血…喷了一墙!他们还想杀属下灭口!属下拼死才逃回来报信!张妈妈和小六子那边…怕是也…”
花厅内瞬间死寂!
慕容月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金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柳如烟手中的玉壶也微微一颤,茶水溅出。
何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桃花眼中寒芒暴射,如同万载玄冰!
杀人灭口!好快的手!好狠的招!
就在这死寂之中,何济腰间那枚刻着“风”字的透明玉片,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楚晚晴带着一丝凝重与急促的意念瞬间冲入他脑海:
“小郎君!听风楼密报!墨尘残余势力倾巢而出!目标…除了灭口,还有…守陵人巫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