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率?”沙普尔二世几乎要咆哮,“他们杀了朕两万三千勇士!筑京观羞辱萨珊!这还不够吗?!”
“但据逃回的士兵说,”大祭司平静道,“是我们的人伪装马匪,劫掠商队在先。大夏人只是……反击。”
沙普尔二世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大祭司:“你……在替敌人说话?”
“老臣只是在陈述事实。”大祭司躬身,“陛下,东方的大夏,疆域不亚于萨珊,人口或许更多。与这样的帝国全面开战,胜算几何?即便胜了,我们又能得到什么?一片沙漠?而若败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沙普尔二世颓然坐回王座。
他不是昏君。相反,他能将萨珊帝国带到如今的强盛,正因为他懂得权衡利弊。之前的暴怒,更多是出于帝王尊严受损的本能反应。
但现在,冷静下来后,他不得不承认,大祭司说得有道理。
与一个陌生的东方帝国全面开战,风险太大。而收益……西域那条商路固然重要,但并非不可替代。萨珊与罗马的贸易,通过海路和南方陆路,依然可以维持。
可是……就这样算了?
卡瓦德全军覆没,两万三千颗头颅筑成的京观,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萨珊帝国脸上。若不做任何回应,他沙普尔二世,万王之王,将威信扫地。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沙普尔二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传朕旨意……全国动员暂缓。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调集东方诸省驻军,凑齐八万,由……由阿尔达希尔统帅。”
阿尔达希尔,帝国元帅,沙普尔二世的叔父,一位经验丰富但保守的老将。
“告诉他,”沙普尔二世一字一顿,“不必与大夏全面开战。但要把那座京观……给朕拆了。用大夏人的血,洗刷萨珊的耻辱。然后,陈兵边境,逼迫大夏谈判。”
“谈判?”大祭司抬头。
“对,谈判。”沙普尔二世冷笑,“大夏人想要西域商路,可以。但必须经过萨珊,必须向萨珊纳税。这是底线。”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方:“至于那座京观……朕要它消失。每一颗头颅,都要妥善安葬。这是萨珊的尊严,不容亵渎。”
旨意传出,帝国上下都松了口气。
八万军队,虽然依旧庞大,但比起二十万全国动员,已经是可以承受的规模。而且目标是“拆京观、陈兵谈判”,而非全面战争,风险小了许多。
只有少数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沙普尔二世,在退让。
但他退得很有技巧——既保全了大部分实力,又维持了表面上的强硬。接下来,就要看东方那位大夏统帅,如何接招了。
玉龙杰赤,镇国公行辕。
沈烈收到了萨珊变阵的消息。
“八万?阿尔达希尔?”他放下情报,若有所思。
徐文若在一旁分析:“沙普尔二世果然没有孤注一掷。阿尔达希尔是沙普尔二世的叔父,今年已六十有余,用兵稳健,但缺乏锐气。让他统帅,说明萨珊皇帝不想大打,只想挽回颜面,然后谈判。”
“谈判?”王小虎嗤笑,“打输了还想谈判?想得美!”
沈烈却摇了摇头:“不,谈判正是我们想要的。”
他看着地图上萨珊军队的动向标记:“阿尔达希尔的第一目标,肯定是魔鬼城的京观。拆了京观,安葬死者,萨珊的面子就回来了一半。”
“那咱们就让他拆?”王小虎不服。
“让他拆。”沈烈淡淡道,“京观的作用已经达到了。它让萨珊人知道了疼,知道了怕。现在,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了。”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另一个位置:“但阿尔达希尔要拆京观,就必须穿过死亡之海。而死亡之海……是我们的地盘。”
众人眼睛一亮。
“国公的意思是……”穆萨试探道。
“在死亡之海,再给萨珊人一个教训。”沈烈眼中寒光闪烁,“不必全歼,但要打疼他。让阿尔达希尔明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他看向王小虎:“小虎,这次还是你来。”
王小虎精神一振:“国公吩咐!”
“你带三千骁骑兵,一人双马,轻装简从。不要带辎重,全部用缴获的萨珊战马和干粮。”沈烈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玉龙杰赤出发,绕到死亡之海南缘,然后北上,在‘黑风谷’一带设伏。”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险要的峡谷:“这里是萨珊大军返回的必经之路。阿尔达希尔拆了京观后,必定原路返回。等他大军过半时,你从谷顶发动攻击。”
“攻击目标?”王小虎问。
“不是人,是粮草。”沈烈沉声道,“烧掉他们的后勤辎重。然后立刻撤离,不要恋战。”
王小虎明白了:“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
“对。”沈烈点头,“八万大军,每日消耗惊人。没了粮草,阿尔达希尔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速战速决,进攻玉龙杰赤;要么立刻撤退。”
他笑了笑:“而以阿尔达希尔谨慎的性格,他绝不会在缺粮的情况下,强攻一座坚城。所以,他只能撤退。而一旦撤退……”
“军心就散了。”赵风接话道,“饿着肚子的败军,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正是。”沈烈站起身,“这一仗,不求杀敌多少,只求毁其粮草,挫其锐气。然后,我们就可以坐下来,和萨珊人好好谈谈了。”
他看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沙漠,看到了那位老将阿尔达希尔。
“告诉萨珊皇帝,”沈烈缓缓道,“西域的规矩,该改改了。”
十日后,死亡之海,黑风谷。
阿尔达希尔骑在战马上,望着眼前险峻的峡谷,眉头紧锁。
作为沙普尔二世的叔父,帝国元帅,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这个年纪,本该在泰西封享受尊荣,而不是带着八万大军,穿越这该死的死亡之海,去拆一座京观。
但皇命难违。
更何况,那座京观确实是对萨珊帝国莫大的羞辱。作为军人,他理解皇帝的心情。
大军已经行进到峡谷中段。两侧是高达百丈的峭壁,天空被挤成一条细线。风从谷口灌入,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黑风谷之名,由此而来。
“加快速度。”阿尔达希尔下令,“天黑前必须通过峡谷。”
他心中隐隐不安。这种地形,太适合埋伏了。
但探马回报,峡谷两侧并无伏兵。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大夏人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应该正在玉龙杰赤休整,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然而,就在大军通过大半,后勤辎重队伍进入峡谷最狭窄处时——
异变陡生!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从谷顶传来,无数巨石滚木从天而降,狠狠砸向峡谷中的辎重车队!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峡谷,萨珊士兵顿时大乱。
阿尔达希尔猛地抬头,只见谷顶出现了无数身影。他们穿着与沙漠同色的伪装,手持弓箭,正将一支支火箭射向粮草车队。
“灭火!快灭火!”后勤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
但已经晚了。
火箭引燃了覆盖粮车的油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干燥的粮草是最好的燃料,熊熊大火在峡谷中燃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不要乱!结阵防御!”阿尔达希尔毕竟是老将,临危不乱,“弓箭手,仰射!骑兵,准备冲锋!”
然而,谷顶的敌人根本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射完火箭,扔完滚石,那些身影便迅速消失在崖顶,仿佛从未出现过。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当萨珊士兵好不容易扑灭大火,清点损失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分之二的粮草被烧毁,剩下的也大多被烟熏火燎,无法食用。更糟糕的是,运水的皮囊被滚石砸破大半,清水流失严重。
“元帅……我们……我们只剩五天的口粮了。”后勤军官面如死灰。
阿尔达希尔脸色铁青。
五天。从黑风谷返回萨珊边境,至少需要七天。而且是在没有追兵、没有战斗的情况下。
可现在……
他望向峡谷两侧的峭壁,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阿尔达希尔知道,敌人就在某处看着他们,像狼群看着受伤的猎物。
“传令,”老元帅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全军……撤退。”
“那京观……”副将迟疑道。
“不管了。”阿尔达希尔摇头,“先保住这八万人的性命再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那里是玉龙杰赤的方向。
“大夏……沈烈……”老元帅喃喃自语,“好手段。”
他知道,这场战争,萨珊已经输了。
不是输在战场上,而是输在战略上。那个东方统帅,从一开始,就没想和萨珊硬碰硬。他像最高明的棋手,每一步都算在了前面。
拆京观?可以。但你要付出代价。
谈判?也可以。但要在我的地盘,按我的规矩。
阿尔达希尔长叹一声,调转马头。
八万萨珊大军,来时气势汹汹,归时垂头丧气。而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
玉龙杰赤,镇国公行辕。
王小虎带着三千骁骑兵返回时,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
“国公,办妥了!”王小虎大声禀报,“烧了他们大半粮草,砸了他们水囊。那老家伙阿尔达希尔,连屁都没放一个,就灰溜溜撤了!”
沈烈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萨珊的使者,什么时候到?”他问徐文若。
“根据线报,阿尔达希尔撤退的同时,已经派出了谈判使团。”徐文若笑道,“预计五日后抵达玉龙杰赤。”
“很好。”沈烈站起身,“那就准备准备,迎接我们的客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西方渐渐沉落的夕阳。
京观立威,黑风谷烧粮,两步棋走完,萨珊该低头了。
接下来,就是划定边界,重开商路,确立大夏在西域的霸权。
但沈烈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萨珊帝国不会甘心。沙普尔二世今日退让,明日就可能卷土重来。而更西方,还有罗马、还有阿拉伯,还有无数未知的强敌。
西域只是起点。
大夏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告诉萨珊使者,”沈烈转身,对徐文若道,“谈判可以。但条件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西域,是大夏的西域。商路,是大夏的商路。萨珊若想分一杯羹,就得按大夏的规矩来。”
徐文若躬身:“是。”
窗外,夜幕降临,玉龙杰赤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沙漠中的繁星。
这座曾经饱经战火的城市,正在成为新的中心。东方的丝绸、瓷器,西方的宝石、香料,将在这里交汇、交易,然后流向四方。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年轻人的到来。
沈烈望着星空,心中默默计算。
西域已定,萨珊暂退。接下来,是该回大夏了。
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云州怎么样了?石开、牛金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还有……那个他发誓要守护的帝国,是否依然安稳?
该回去了。
带着西域的臣服,带着丝路的掌控,带着无上的荣耀。
回大夏。
玉龙杰赤的城墙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土黄色,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市,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生机。
城墙上,新修补的痕迹还很明显,但守城的士兵精神饱满,甲胄鲜明。
城门口,商队进进出出,驼铃声声,仿佛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攻防战从未发生过。
只有城墙上那些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以及城外新添的几座坟茔,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沈烈站在城楼上,望着西方。
那里是死亡之海的方向,也是萨珊大军可能来袭的方向。但此刻,地平线上除了连绵的沙丘和偶尔掠过的鹰隼,什么也没有。
“国公,萨珊的使者到了。”赵风登上城楼,低声禀报。
“多少人?”沈烈没有回头。
“正使一人,副使两人,随从护卫五十人,还有二十匹骆驼驮着礼物。”赵风顿了顿,“看装束,正使应该是萨珊宫廷的高级官员,地位不低。”
沈烈点了点头:“安排在驿馆,好生招待,但要加强警戒。告诉他们,我明日见他们。”
“是。”赵风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国公,阿尔达希尔的八万大军,已经在铁门关外三十里处扎营。斥候回报,他们正在修筑营垒,看样子是要长期驻扎。”
“意料之中。”沈烈转过身,“拆了京观,安葬了死者,然后陈兵边境,施加压力——这是沙普尔二世能想到的最体面的退场方式。”
他走下城楼,王小虎正在下面等着。
“国公,咱们真要和那些红毛鬼谈判?”王小虎有些不甘心,“要我说,就该趁他们粮草不济,直接打过去!八万人怎么了?在黑风谷咱们能烧他粮草,在玉龙杰赤照样能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沈烈看了他一眼:“小虎,打仗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是为了杀人。杀了阿尔达希尔这八万人,然后呢?萨珊还有三十万大军,还有数百万人口。我们要一路打到泰西封去吗?”
王小虎挠了挠头:“那……那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啊!筑了京观又拆,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不白忙活。”沈烈摇头,“京观已经起到了它的作用——它让萨珊人记住了疼。现在拆掉,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但台阶给了,能不能下来,怎么下来,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顿了顿,继续道:“谈判不是认输,是另一种形式的较量。沙普尔二世派使者来,说明他不想打了,至少现在不想。但他又让阿尔达希尔陈兵边境,是想在谈判桌上增加筹码。”
“那咱们怎么办?”王小虎问。
“很简单。”沈烈笑了笑,“他们想谈,我们就谈。但他们得明白,谈判桌上能拿到什么,取决于他们在战场上能守住什么。”
驿馆内,萨珊使者团正不安地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