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杏儿黛眉微蹙,玉指抚过发间欲坠的发簪:“姑姑,今日那林彦秋在花厅里口出狂言,您这当长辈的当众呵斥,岂非将他往杜知县那边推?”
姚婉如歪靠在黄花梨木床上,挑开湘绣帐幔:“能怪我?还不是段长河那莽夫坏了阵脚!本想给那小猢狲个下马威,怎料田大晖那老乌龟竟突然发难……”
她突然坐直身子,“杏儿,快与卢姥爷递个消息!免得反被那恶虎丘的刁民倒打一耙!”
姚杏儿挑起浸水的笔尖,蘸着松烟墨,在宣纸上写下蝇头小楷:“那田大晖本是刘提督进京时的折冲之将,如今却成了墙头草……姑姑,刘提督新任威远将军,正是可用之棋。”
“这老匹夫!”
姚婉如突然将金如意摔在青砖地上,“他那些风流韵事,我在青楼画舫收了足足两大匣凭证!”
她突然凑近姚杏儿耳边,“倒是刘提督,那回在秦淮河畔……没与你......”
姚杏儿突然嗤笑出声,指尖捻着半截折扇:“就那好龙阳之好的?早遣了两个花魁去伺候,只怕今夜就醉倒在翠红楼了。”
月光透过梨花格窗,照见姚婉如发间欲坠的玉簪,与宋义晋手中盛满鲤鱼羹的青瓷碗,正泛着相同的冷光。
......
晨光透过纱窗洒在斑驳的朱漆桌上,李树堂身着玄色官袍,腰悬玉带,正端坐在衙署正堂的虎皮交椅上。
手中的朱砂笔搁在案头,堆叠如山的公牍中夹着一份烫金的奏折,他望着案几上燃尽的龙涎香,眉宇间笼着重重阴霾。
“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郎君啊,”李树堂将朱笔轻轻叩在描金云纹的奏折上,“怎就将林彦秋那后生派去了沧山县?那里贼情蠹吏横行,怕是比刑部大牢还凶险三分。”
他抚着颌下银髯,铜镜中的脸庞恍若刻着刀锋般冷峻。
廊下传来皂靴叩地的声响,王晨身着绯红补服,头戴乌纱帽,手持牙笏匆匆迈入。
这位从京师御史台下放的清贵官员,眉目间带着江南才子的清瘦,又添了几分北地官场的凌厉。
“李大人唤下官?”
王晨单膝跪地,玉带轻轻撞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闷响。
李树堂挥袖示意,“免礼罢,”
他将奏折推至案几正中,“这是田大晖那厮深更半夜递来的折子。”
指尖叩在泛黄的纸面,隐现暗红的血手印。
王晨屏息展卷,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如蚂蚁排衙,密布着密诏般的恐怖。
烛影跳跃间,他看见粮仓耗损账目、盐课亏空数额、乃至县丞府邸连夜装箱的行迹。
“李大人,”王晨合上折子时,指甲已掐进掌心,“折中所言若属实,哪怕仅一成真,沧山县衙便是个蛇蝎之地。田县丞虽心怀正义,奈何证据不足,不过是以常理推断。”
李树堂起身踱至窗前,晨雾中赫然可见城楼血色旌旗:“这笔账下来,少说也有百万贯。若当真如此,沧山县两衙两院,怕是全窝了鼠。老夫最怕那林彦秋年少气盛,经不起这风霜路。”
他叹息时,袖中私藏的辟邪玉佩轻轻撞响。
王晨眼底闪过精芒:“大人此意,是要彻查到底?”
他的声音低沉如铜壶滴漏,“只是这桩巨案,牵连甚广,若无实证贸然动手,恐惊了蛇鼠。”
李树堂转身时,官帽翼遮住半张脸:“王御史所虑甚是。那卢本祎声称抱恙闭门,实则行踪诡谲。老夫忧其渡江遁走,故而请你来商议。”
他手指微顿,似在摩挲袖中密折。
王晨目光一凛,直身长揖:“下官必当效犬马之劳。”
李树堂负手而立,案头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此番行动,当以都察院名义先行,待证据确凿,再奏请江南道吏部发兵。”
他突然抬手,指尖挑落烛泪,“林彦秋那后生,也算是你我幕后的股肱之才……”
随着王晨的脚步声隐入晨雾,李树堂望着残破的奏折,突然想起去年春闱,林彦秋金榜题名时案头盛开的那株并蒂莲。
午后暖阳斜照在官衙书房的湘妃竹帘上,林彦秋身着玄青直裰,腰悬玉带,正从案几上玉雕笔架旁取过烫金信笺,抖开染着金粉的云雁纹素帛。
“咳,”他轻咳一声,按着朱砂官印的手微微发抖,“烦请劳驾李掌柜的抽空来衙署一叙。”
门房小厮飞奔而去,不多时捧回李掌柜递来的拜帖。李掌柜的行楷字迹在帖子上蜿蜒如游龙。
“沧山县欠负巨债,农庄钱库空虚,自请恕罪,农庄尚有千两库银未还,还望大人明鉴。”信笺尾处,一枚殷红的掌形血印触目惊心。
林彦秋将拜帖折成纸鸢模样,丢入炭盆中的银杏叶火堆。“李掌柜此意甚明,”他掸去袖上飞灰,“官府亏欠太多,再借无门,除非朝堂有旨。”
窗外传来皂靴踏石板的声响,林彦秋忙从紫檀木书架上取下描金折扇,遮住手中未燃尽的信笺。
“陈姐姐所言甚是,”他对着凭栏而立的纤弱背影拱手道,“钱庄之事需循序渐进,欲取信于人,必先示之以利。只是卑职忧心,即便朝廷肯拨库银,也要经过层层盘剥……”
他故意停顿,任凭窗棂上三尺玉箫的清音在室内回荡。
陈舒窈转身时,发间金步摇扫过《钱塘县赋》的书页,“墨卿既要解沧山县燃眉之急,不妨先奏请江南道预支漕粮银。只是......”
她突然靠近,袖中檀香混着药囊清气,“杜知县那边,为何毫无动静?”
林彦秋心头一惊,指间冰凉的戒玉却纹丝不动:“杜知县既未传令,自是有其考量。”
他突然摘下壁间铁胎弓,搭上狼牙箭,“本官今晚需回府拜会师尊,劳烦陈姑娘备车。”
弓弦的颤动声中,最后半页拜帖化作灰蝶飞出窗棂。
梧桐叶影投在青砖地上,杜知县身着绛红官袍,头戴乌纱帽,正斜倚在县衙花厅的海棠木躺椅上。
林主簿青色直裰下摆沾着露水,手中团扇轻摇,嗓音低得像拂过蛛网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