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丽莎,名字是福利院老院长给取的。
她说捡到我的时候襁褓里塞着张纸条,只歪歪扭扭写了个“林”字。
院长姓李,给我起了个谐音“丽”字,她说我眼睛怪好看,突发奇想给我想了个洋气名字,“丽莎”。
福利院的生活并不好过,我像棵野草,吃百家饭长大,在街坊邻居或怜悯或厌弃的目光里,硬是活了下来。
十六岁的时候,我顶替了街道办李婶儿病退儿子的名额,进了县食品厂。
我穿上那身带着碱味儿的蓝布工装,戴上白帽子,站在弥漫着甜腻香精和发酵面团气味的车间里,心里还挺知足的。
多少人羡慕厂职工的工作,花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名额。我得了,就该感恩。
这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像样的活路。
车间里年轻小伙子多,汗味混着点心香气,空气黏糊糊的。
我的工位在靠窗位置,阳光好的时候,能在我脸上打下一道光。
我知道我长得漂亮,深受男人喜欢。利用这样的便利,我混了不少好处,当然,也会有困扰。
张干事总爱借着检查质量的由头,在我工位旁磨蹭,粗糙的手指有意无意蹭过我的手背。
隔壁班组的王强,每天雷打不动,把他那份厂里发的午餐肉罐头省下来,偷偷塞进我的搪瓷饭盒下边。
车间主任的儿子,时常抱着一摞报表,在我附近晃悠,眼神躲躲闪闪。
我的日常除了上班,都是被一群苍蝇烦扰。
“丽莎,下班……一起去看电影不?新片子,《庐山恋》!”
他把两张揉得有点皱的电影票,按在沾满油酥的案板上。
“丽莎妹子,这发卡是百货公司新到的,我看挺衬你。”
张干事摸出个亮晶晶的有机玻璃发卡,对我目光热切。
对于这些,我不拒绝、不负责,也从没答应过谁处对象。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我对着他们弯起眼睛笑,“张哥,你这发卡真好看。”
“强子哥,听说《庐山恋》可难买票了,你本事真大!”
我得了便宜,但从不让他们占便宜。
男人就是属狗的,越是这样求之不得,他们越是珍惜。
我嘴巴甜,说话好听,给他们提供情绪价值后,从没有谁埋怨过我,反而都变本加厉对我好。
但私下里,我的风评并不咋地。
女同志们大多数看不惯我的做派。
“瞧她那狐媚样儿!”
“破鞋!”
“仗着有张脸,把男人当猴耍呢!”
这些话我时常能听见,照单全收。
她们骂她们的,我只要那午餐肉罐头能添点油水,发卡能让我灰扑扑的工装亮眼一点儿。
那张电影票转手卖给想看的小姐妹,能换回几毛钱。
这就够了。
我只要看得见的实惠,我信不过任何人,直到江卫东出现。
他是厂里的临时工,分在装卸车间。
他长相帅气,个子高,肩膀宽,干活有力气,一筐筐沉重的面粉扛起来就走。
江卫东那双眼睛干净有些愚蠢,看人时带着点愣头青的直率。
他不知怎么注意到我,像头倔牛一样,天天来堵我。
“林丽莎同志!”
江卫东声音洪亮,手里托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还热乎,你尝尝!”
油纸包里是几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糟子糕。
那是“苏妈妈糕点铺”的招牌,在县城里卖得挺火。
开始我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厂里想给我送东西的男人多了,几块点心算什么?
我照样接过来,弯着眼睛笑:“谢谢卫东同志,闻着就香!”
转身我就卖给了同宿舍馋嘴的姐妹,赚好几毛钱。
第二天,他又来了,换成了酥得掉渣的桃酥。
第三天,是几颗大白兔奶糖。
第四天……
“江卫东,你这天天送,小心哪天裤衩都搭进去。”
有男职工酸溜溜地起哄。
他瞪过去,“关你屁事!小爷赚钱比你多!”
“你们都赚死工资,我帮我妈卖货能拿抽成,能跟我比吗你?!”
那人被怼的说不出话,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丽莎同志,你爱吃哪种?我明天给你带。”
除了工资还能赚抽成?
我掂量着手里奶糖,心里飞快地盘算。
我对他依旧笑得甜,收下东西,转身该和谁说话还和谁说话。
王强给我塞罐头,我也没拒绝。
张干事送我扎头绳,我依旧收下,转手卖钱。
江卫东看在眼里,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好像只认准了我,依旧每天变着花样给我送东西。
有时是刚炸好的枇杷梗,有时是裹满芝麻的麻饼,甚至有一次,他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几块印着精致花纹、奶香扑鼻的曲奇饼干,这在当时的县城绝对是稀罕物。
“这很贵吧?”我有点惊讶。
“我赚钱了,托人在省城捎回来的。”
他耳朵尖有点红,眼神却无比真诚,“丽莎同志,你快收着,喜欢吃我再买。”
我忽然感觉心里最柔软处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的心思,直白得没有弯弯绕。
我头一次没有拿收到的东西卖钱。
从那次起,我开始留心观察他。
他干活儿实在,算账也很灵光。他提起他妈苏锦绣时,语气里满是敬佩和骄傲。
“我妈那人,刀子嘴豆腐心,脾气倔,她说要做点儿啥,就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还真就做出个样儿来了!”
有一次,他送完一包枣泥酥,我主动叫住他,“你天天这么送,图啥呀?厂里好看的不止我一个,我还……我名声还不咋好。”
他愣了一下,随后很坚定的说:“我就觉得你好!你最好看!”
我被他那莽撞劲儿给逗笑,行吧,这个傻子说话忒直。
但我爱听。
我开始在食堂吃饭时,有意无意地坐得离他近点。
他再送东西来,我会当着他的面吃完,再夸一下他会买东西。
他除了傻笑,眼睛也会变得格外明亮。
……
厂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又刮了起来,比以前更难听。
我无所谓,得了实惠的是我,背地里蛐蛐我的人都是因为不如我。
我想,江卫东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他和他妈手里有实实在在的本事。
我应该靠上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