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春季中午的太阳也是热浪滚滚。
江奔宇站在羊城宾馆门前的柏油路上,毒辣的日头如同夏天时的一样,炙烤着地面,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热浪,让远处的街景都微微扭曲。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目光再次落在眼前这座气派的建筑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羊城宾馆在整个羊城都是数得着的好去处,楼高六层,外墙是清一色的米黄色瓷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大门两侧立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鬃毛卷曲,眼神凌厉,透着一股子威严。门楣上方挂着烫金的“羊城宾馆”四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在阳光的强光下熠熠生辉。宾馆门口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路边,几个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标准而得体的微笑,时不时对进出的客人点头致意。
而此刻,同样是这座羊城宾馆,同样是他江奔宇,经过昨晚的事情,现在却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拦着他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算不上名贵,但也是一身干净整洁的的确良衬衫和深色长裤,是出发前特意换上的。更重要的是,半个多小时前,他在军属大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接连打了两个电话。这两个电话,就像是给他递上了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钱沐风。钱沐风是他一年前和孙涛在去中县路上救的羊城朋友,为人豪爽,讲义气,在羊城的生意场上颇有几分人脉。
第二个电话则打给了一个他在埋在羊城的先锋,对方答应会带几个重要人物过来,与他面谈一些事情。
挂了电话后,江奔宇便找了辆三轮车,慢悠悠地往羊城宾馆赶来。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蹬着三轮车一路哼着小调,穿过一条条热闹的街道。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小摊,有卖水果的,有卖小吃的,还有卖日用百货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穿梭而过,车铃叮当作响,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羊城街景图。
江奔宇坐在三轮车后座,看着沿途的风景,心里既有对此次羊城之行的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这次来羊城,肩负着两件大事,一件关乎家人,一件关乎自己未来的生计,容不得半点马虎。
“小伙子,到了!羊城宾馆门口,没错吧?”车夫停下三轮车,喘着粗气问道。
江奔宇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就是这儿,麻烦大叔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车夫,车夫接过钱,憨厚地笑了笑,又蹬着三轮车慢悠悠地离开了。
江奔宇刚从三轮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到一个熟悉而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宇!江奔宇!”
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宾馆大门旁,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裤的中年男人。男人梳着整齐的分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正朝着他挥手。不是别人,正是钱沐风。
钱沐风的眼神向来毒辣,江奔宇刚下三轮车,他就一眼认了出来。只见他快步朝着江奔宇走来,脚步轻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走到近前,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江奔宇的肩膀:“小宇,你可算来了!真是想死哥哥我了!自从上次一别,这一晃啊,又是整整一年的光阴了。”
江奔宇也伸出手,与钱沐风用力握了握,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钱哥,好久不见了!看你这精神头,就知道最近过得不错,想必是财源亨通,生意兴隆吧!”
“托老弟你的福!托老弟你的福啊!”钱沐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语气里满是感激,“上次要不是你给我指了条明路,告诉我南方的水果在北方市场紧俏,我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这一年来,我专门和供销社合作,做南北水果贸易,赚得盆满钵满。要不是现在这形势,自己安排人去的话,最起码还赚多一番。”
江奔宇闻言,真心为他感到高兴:“那可太好了!钱哥你为人实在,又肯有关系和渠道,早就该发大财了。”
“哈哈,还是老弟你会说话!”钱沐风心情大好,拉着江奔宇的胳膊就往宾馆里走,“走,走,我们里面请!我已经在餐厅订好了包厢,特意点了几道羊城的特色菜,今天一定要好好尝尝,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江奔宇却轻轻挣了挣,笑着说道:“钱哥,不急,不急,咱们先等一下。”
“哦?怎么了?”钱沐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难道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不是不是,”江奔宇摆了摆手,解释道,“我这次来,还约了几个人,他们还没到呢,我得等他们一下才能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钱沐风恍然大悟,随即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一起在这儿等!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他往旁边的树荫下挪了挪,避开刺眼的阳光,又问道:“老弟,哥哥我有些好奇,你这次特意跑到羊城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上次你说想制衣厂,难道是来考察项目的?”
江奔宇也走到树荫下,靠在一棵老槐树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钱哥,你猜对了一半,制衣厂现在已经稳定运转起来。这次我这次来羊城,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带着我媳妇过来检查身体,自从她怀孕以后,她最近总说头晕乏力,食欲也不好,在家乡的小医院检查了几次,都没查出什么问题,所以我想带她来羊城的大医院看看,放心一些。”
说到媳妇,江奔宇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语气里满是关切:“没遇到我之前她吃了不少苦,从结婚这么久,也一直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从来没享过什么福。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她好好检查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治疗。”
钱沐风闻言,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女人家不容易,身体是本钱,可得好好检查。老弟,你跟我说一声啊,我在羊城的几家大医院都还有点人脉,不管是挂号还是找专家,我都能帮你打点一下,保准让你媳妇少排队,少走冤枉路。”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江奔宇连忙摆手拒绝,“钱哥,真的不用了。我一个亲戚就在羊城的部队医院工作,她已经帮我预约好了专家号,今天一早就陪着我媳妇去部队医院了,我这边等和你们见了面,就过去找她们。”
“哦?还有这层关系啊!”钱沐风笑了笑,“那敢情好!有熟人在,确实能方便不少。那第二件事呢?是不是就和养殖有关?”
“没错!”江奔宇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我这次来,就是想学习一下养殖鹌鹑的技术。我们下乡那边山清水秀,靠近海边,气候也适宜,特别适合搞养殖。而且鹌鹑肉嫩味美,营养丰富,鹌鹑蛋更是供不应求,要是能把养殖鹌鹑的技术学到手,回去办一个养殖场,不仅能给自己多一条生路,说不定还能带动村里的乡亲们一起致富。”
他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我之前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一窍不通。打听了好久,才知道羊城这边有几家规模很大的鹌鹑养殖场,技术也很成熟,所以就想来这边好好学习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养的,争取能把核心技术学回去。”
钱沐风听了,拍了拍大腿,说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养殖鹌鹑这方面,你根本不用自己费心去搞!你钱哥在这方面还是有点门路的,我直接给你找一个这方面的顶尖人才,你到时候把人带回去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你自己跑过来辛辛苦苦学习,浪费时间和精力?”
江奔宇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地说道:“钱哥,这样……这样真的行吗?毕竟这年头,技术都是人家的吃饭家伙,哪有那么容易就肯教人的?而且请一个技术人员回去,以什么身份带回去?毕竟这形势与政策下有点难。”
“嗐!你这话说的!”钱沐风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十分豪爽,“有啥不行的?在羊城这块地界上,只要你钱哥开口,还没有办不成的事!你放心,费用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来想办法。我认识一个农科院的老教授,他可是养殖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手下有好几个得意门生,个个都是技术过硬的好手。”
他凑近江奔宇,压低声音说道:“我回头托关系给你开张证明材料,就说你们那边是扶贫养殖项目,需要技术支持。到时候让老教授派一个得力门生过去,在你那边住上一两个月,手把手地教你和乡亲们养殖技术。等你们的鹌鹑养殖场安定下来,一切走上正轨了,甚至让他帮你培养出几个能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再回来,都没问题!”
江奔宇听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住钱沐风的手,用力摇了摇:“钱哥,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你不知道,我为了学技术的事,愁了好几天了。要是真能这样,我回头一定好好报答你!今天晚上,我多跟钱哥喝几杯,不醉不归!”
“哈哈,自家兄弟,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钱沐风豪爽地大笑起来,“你能把养殖场办起来,带动乡亲们致富,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喝酒的事好说,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钱沐风好奇地问道:“对了,老弟,你刚才说还约了别人,不知道你在此等的人是谁啊?能让你这么郑重其事地等着,想必不是一般人吧?”
江奔宇神秘地笑了笑,刚想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远处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那辆车在当时的羊城可不多见,车身线条流畅,车漆乌黑发亮,一看就价值不菲。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羊城宾馆的门前,司机快速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车上先后下来了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面容儒雅,气质沉稳,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与淡定。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留着寸头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身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气势十足。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人,两人表情严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看就是练家子。
江奔宇一看到这四个人的样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连忙拉着钱沐风的胳膊,兴奋地说道:“钱哥,你看!我等的人,他们来了!”
说着,他便快步朝着那四个人迎了上去。
钱沐风顺着江奔宇的目光看过去,当他看到为首的两个人时,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与忌惮。
他虽然是正和歪的生意都有做,但在羊城混了这么多年,消息也十分灵通。为首的那个穿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香港十大家族之一郑家的核心成员,郑嘉伟!
郑家在香港的势力极大,涉及房地产、金融、航运等多个领域,财力雄厚,人脉广阔,在整个粤港澳地区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钱沐风虽然生意做得还不错,但在郑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怎么也没想到,江奔宇竟然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而郑嘉伟身旁那个穿黑色夹克、留着寸头的男人,钱沐风更是如雷贯耳。此人外号“鬼子六”,是最近半年在羊城黑道上迅速崛起的狠角色。据说他手段狠辣,行事果断,短短时间内就吞并了好几股势力,成为了羊城黑道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钱沐风平日里对这些黑道人物都是敬而远之,那怕他也是做擦边黑市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见到真人。
至于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虽然钱沐风不认识,但能跟在郑嘉伟和鬼子六这样的人物身后,绝对也不是普通人,想必是他们的心腹手下。
钱沐风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之前只知道江奔宇是个踏实肯干、想搞养殖的老实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深厚的人脉,不仅认识自己这样的生意人,还能结交到郑嘉伟和鬼子六这样的大人物。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老弟啊。
江奔宇快步走到郑嘉伟等人面前,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嘉伟,六子,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郑嘉伟也伸出手,与江奔宇握了握,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奔宇,别来无恙?我也是刚到羊城,和六子在谈点事情,然后听到六子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跟着六子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鬼子六则对着江奔宇拱了拱手,语气爽朗中带着一丝霸气:“大哥,一年不见,越来越精神了!这次叫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生意关照我们?”
“六子说笑了,”江奔宇笑了笑,又指了指跟过来的钱沐风,介绍道,“嘉伟哥,六哥,这位是钱沐风钱哥,是我在羊城的好朋友,为人豪爽,这次我来羊城,多亏了钱哥的照顾。钱哥,这位是香港来的郑嘉伟先生,这位是六哥,都是我的好朋友。”
钱沐风连忙走上前,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郑先生,六哥,久仰大名!我是钱沐风,很高兴能认识二位。”
郑嘉伟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说道:“钱先生客气了,既然是奔宇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
鬼子六也象征性地与他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地说道:“钱先生,幸会。”虽然语气平淡,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是让钱沐风有些拘谨。
唐承俊和洪建峰也上前与江奔宇打了招呼,两人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众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郑嘉伟询问了江奔宇媳妇体检的情况,江奔宇一一作答,感谢他的关心。鬼子六则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这次的事情,江奔宇笑着说,具体情况还是到餐厅里详谈。
钱沐风见状,连忙说道:“各位,包厢我已经订好了,里面凉快,咱们先进去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众人纷纷点头,朝着羊城宾馆的大门走去。门口的服务员看到郑嘉伟等人的气派,连忙恭敬地拉开大门,躬身行礼。
走进宾馆大厅,一股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炎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厅装修得十分豪华,地面铺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油画,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灯光璀璨,照亮了整个大厅。大厅两侧摆放着几组真皮沙发,供客人休息。
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看到众人进来,连忙迎了上来,钱沐风报出了包厢的名字,工作人员便恭敬地在前引路。
众人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羊城的老照片,充满了年代感。一路上,不少客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行人,尤其是郑嘉伟和鬼子六,一个儒雅沉稳,一个气势逼人,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很快,众人就来到了包厢门口。工作人员推开包厢门,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包厢内的布置十分雅致,一张圆形的红木餐桌摆在中央,周围摆放着十多把红木椅子。餐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鲜花。包厢的一侧有一扇巨大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意境悠远。
“各位请坐!”钱沐风热情地招呼着众人入座。
郑嘉伟和鬼子六坐在了主位,江奔宇和钱沐风分别坐在两侧,唐承俊和洪建峰则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服务员给众人倒上茶水,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包厢门。
江奔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眼前的几位故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次羊城之行,有这些朋友的帮助,他的两件大事,一定都能顺利办成。而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这件事,不仅关乎他的养殖场,更关乎他们几个人未来的发展。
包厢内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众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着,等待着饭菜上桌。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羊城宾馆的餐厅里,一场关乎情谊与事业的聚会,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