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白?”
锦津看着沈世良,眼里露出狡黠的光,她此刻忍不住高看自己一眼,异常坦率地回答道:“郁小姐出身商贾世家,想来定能助你成事。”
锦津别过脸去看窗外略微暗下来的天色,远处传来卖花女的吆喝声。
她数着那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才开口道:“郁小姐家在上海霞飞路有十二间铺面,听说连算盘都是象牙做的。”
她话音里带着轻快的刻薄,心里憧憬着卖花人担子里一筐芬芳。
“锦津,你的话不错,很有道理,像是为我着想的样子。只可惜,我心有所属。”
“沈世良,如果论爱,谁在你心里也比不过宜棠。”锦津带着笑意,如军师一般帮沈世良出谋划策,“论合作伙伴,郁小姐就未必不如我。”
“你先去看看郁小姐呢?”锦津给出建议,言语真挚,神情坦然。
沈世良盯着锦津,一副了然于胸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锦津,你必须过了这道坎,否则我们两个人永远在纠缠一个并不存在的障碍。”
锦津在心底哑然失笑,如果刚才沈世良配上一个宠溺的表情,她说不定就心软了。
“你以为我心里永远装着宜棠?”沈世良忽然苦笑,“锦津,我们之间横亘的,从来都不是别人。我只是...想要一个真正的家。”
锦津不能再客气了,她声音又大了些,“你心里有谁,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锦津,我只想娶你,我知道你不愿意,你拒绝过我很多次了,但是我不想娶别人,所以我想试一试,看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像我这样的人,也值得你试着相信我一次。
锦津,我在你心里要么薄情寡性,要么肖想别人的老婆,各种不堪……”
“才没有!”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让我幸福。”锦津坦诚。
沈世良自大惯了。
“锦津,你若是要去李家的宴会,我也不拦着你,毕竟,你有权利追求幸福。
可是李家那个又是什么好人?比我沈世良强在哪里?
锦津,我,我不想你所嫁非人,跳进火坑。”
“我只是去参加晚宴,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八字没有一撇。”
男人的火坑千千万,沈世良也是一种。
“锦津,那种场合,我怕你身不由己。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伤你心的事情,可是已经过去了,你没必要揪住不放。”
锦津心想最伤人的莫过于沈世良从未对她表达爱意,两个人近乎基于实用主义地在讨论婚事。
锦津不打算回应沈世良,看他一个人继续表白就好。
“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女人,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锦津。我知道,我在你面前讲忠贞真是个笑话。”
锦津笑了。
“沈世良,你…….,是你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会语无伦次跟人表白和保证,保证自己没有其他女人,还是说,你向来就用这一套迷惑女人?”
“锦津,你笑了就好,你说的对,我是个浪子,现在不是回不回头的事儿,而是一物降一物,你是卤水我是豆腐。
锦津,晚上不要去李家,跟我一起去郁家。”
“郁家没有邀请我,想来也不会欢迎我。”
“如果你是沈太太,那就由不得他们喜欢不喜欢了,在商言商,郁先生是聪明人。”
她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股好奇,若是她以沈世良未婚妻的身份出现在郁家,等着相姑爷的郁家该是什么模样?体面人会如何面对不体面的事情?
不过,她和郁小姐素不相识,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从陌生到仇敌。
“你不有正事要和郁先生谈吗?”
“是的,谈合作谈入股。”
“你去吧,不早了,别迟到。你的心意我明白,容我想想,我今天没有准备,不好去郁家献丑。”
“锦津,无须焦虑,事实上,你相当美丽。”
“我知道。”锦津莞尔一笑,“我说的是状态,我需要调整和思考,再答复你,好吗?”
“行,答案不言自明,回头我跟你娘提亲。”
锦津将沈世良送至门廊。
“今日要去李家宴会?”
“自然,却之不恭。”
“李家那位.…..”沈世良顿了顿,“并非良配。”他直视锦津,“他待女子,如换衣裳。”
锦津眼波微动,旋即轻笑:“倒是与你志趣相投。”
沈世良喉结滚动,终是咽下辩解。旧事如烟,何必再拂。
“近日城里不太平。”他转而道,“我的车留给你,阿宽会全程接送。”
“不必。”锦津抚过门框雕花,“阿宽是兄长的人,我不好擅用。”
“锦津。”他声音突然低软下来,“就当让我安心。”
“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租界外每天都在械斗。”他扣紧礼帽,“青帮、洪门、新军阀...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车已备好,阿宽即刻就到。”
如意执起梳篦,指尖在锦津发间穿梭。
镜中少女眉眼低垂,与往昔那个爱说爱笑的姑娘判若两人。如意偷瞥镜面,只见小姐眸光沉沉,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缄默如深。
锦津看着镜中的如意,手脚麻利,动作轻快,面容沉稳,不显喜怒,颇有几分宜棠的神采。
锦津若有所思,如意全然不觉。
这主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都静悄悄的。
“小姐今日妆容太素净了。”如意终是开口。
“天生丽质,何须粉饰。”
“可宴会上那些小姐......”
“我又不是去比美的。”锦津根本不看女人的脸,只看衣服和手包上的花样,绣坊的生意需要更新迭代。
藕荷色氅衣衬得她肤若凝脂,一条乌黑辫子垂在身后。翡翠耳坠随她转头轻晃,在西洋装扮盛行的今天,这身打扮倒像是前朝画卷里走出来的闺秀。
李家宴会办得勤,通常就设在自家院子里,地方宽敞宽大,点满灯,堪比星月。
客人们不用拘着,用过餐,端一杯酒便可到院中走动,高谈阔论,微风拂面,暮春是这里最好的季节。
李家的厨子远近闻名,不仅精于传统菜式,做西餐也是一绝,做出的面包蛋糕赏心悦目,不忍下口。
锦津忍不住了,她今日与沈世良磨牙半日,早就饿极了。
“要男人有什么用?!”锦津咬牙切齿,“还不如食物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