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有个倒霉蛋,姓米,叫米生。
这名字听着就像一辈子跟米缸过不去。
这天他晃晃悠悠进了郡城,三两黄酒下肚,胆子比城墙还厚。
晚风里飘来一阵动次打次的萧鼓声。
是从一户高门大户里传出来的,门口的石狮子都比他有精神。
米生脑子里灵光一闪,或者说是酒精一上头。
“嚯,大户人家办寿宴呢。”
他觉得自己碰上了天大的机缘。
于是他拐进街角,花光了身上最后三个铜板,买了个看起来最饱满的寿桃包。
他还特意找了个路边算命的,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张名帖。
晚生米生顿首百拜。
那派头,仿佛自己是什么微服私访的贵公子。
他把寿桃包揣进怀里,把名帖递给门房,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门房上下打量他,眼神里三分狐疑,七分嫌弃。
他身上的布衣洗得发白,袖口还蹭着中午吃面的油点子。
“你跟我们家老爷子是……?”
门房的语气充满了对人类物种多样性的好奇。
一句话把米生问回了现实。
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似乎、八成是走错门了。
他跟这家人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刚刚呼吸了同一片空气。
大型社死现场。
米生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可那张名帖已经被小厮飞快地送了进去。
他想跑,腿却软得像刚出锅的面条。
没多久,两个少年走了出来。
他们衣着华丽得不像凡人,周身仿佛自带柔光滤镜。
米生看呆了,心想这寿宴的迎宾都卷成这样了吗。
两个少年彬彬有礼地将他请了进去。
大堂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南向而坐,气场两米八。
旁边还坐着六七个客人,个个绫罗绸缎,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
米生觉得自己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土拨鼠。
老叟似乎年纪太大,起身都费劲,只由那两个少年郎代为谢客。
米生被安排入座。
席上的菜肴他一道也叫不上名,只觉得每样都闪着金光。
旁边还有女乐伴奏,唱的曲子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就是觉得高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美少年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玉杯走了过来。
“米兄,请满饮此杯。”
米生看着那杯酒,感觉自己的肝在隐隐作痛。
他想推辞,却看到满座宾客都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输人不输阵。
米生心一横,眼一闭,抱着大杯吨吨吨灌了下去。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只是身上多了条薄毯。
宾客早已散尽,堂中空空荡荡。
只有一个少年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少年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
后来米生发了点小财,想再去登门道谢,却发现那座豪宅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把大锁锁住了所有的秘密。
米生从郡城回到家,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贫穷。
一天,他在集市上闲逛,一个陌生人热情地拉住他。
“兄台,我看你骨骼清奇,一起喝一杯如何?”
米生一看有人请客,腿脚立刻就听使唤了。
同桌的还有一个同乡,叫鲍庄。
请客的人自称姓诸,是个走街串串的磨镜师傅。
诸某人很健谈。
“米兄,上次你去的那个寿宴,是傅老翁家,我常去他们家磨镜子,熟得很。”
米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感觉自己跟上流社会又近了一步。
当晚,鲍庄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鲍庄的爹不认识那个神秘的诸某,只记得儿子是跟米生一起出去的。
于是,一张状纸把米生告上了公堂。
罪名是谋财害命。
米生在公堂上百口莫辩,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因为找不到那个关键的诸某人,案子成了悬案。
米生被判了个死缓,关进了大牢。
一年多的牢狱之灾,把他最后一点书生气都磨没了。
直到新来的直指巡方明察秋毫,才发现案子里的巨大漏洞,将他无罪释放。
出狱那天,天是蓝的,米生的心是灰的。
家里田产卖光了,功名也被革除了,老婆本都赔了进去。
他不甘心,决定去郡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恢复功名。
他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再次踏上了去郡城的路。
傍晚时分,他累得瘫倒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一辆小巧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他面前。
车上跳下一个青衣婢女。
“请问,您是米生米先生吗?”
米生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米?难道我长得很像米吗?”
青衣婢女又问。
“先生为何如此狼狈?”
米生一听,顿时悲从中来,把自己的倒霉经历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车里传来一个清脆如玉石相击的女声。
“青衣,请先生到车前说话。”
米生凑了过去,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
他只看到一只洁白无瑕的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朵珍珠攒成的花。
那朵珠花被递了出来。
“把这个拿去当了,可值百金,足够你用了。”
米生接过珠花,手都在抖。
他刚想问清女子的身份,那马车却像装了火箭推进器一样,嗖一下就没影了。
米生到了郡里,本想靠珠花翻本。
可从上到下,层层都要打点,个个都像吞金兽。
他看着那朵精美绝伦的珠花,怎么也舍不得卖掉。
这可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异性的贵重礼物。
于是,他又灰溜溜地回了家乡,投靠兄嫂。
后来,郡里举办童子试,米生决定再搏一把。
考试那天,他出门太早,天没亮透,结果在山里迷路了。
他绕来绕去,竟走到一处幽静的山谷。
谷中竹林掩映,有几间雅致的茅舍。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溪边发呆。
正是那天赠他珠花的女郎。
女郎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
“你的功名还没恢复?”
米生老脸一红,点了点头。
“你且在路边等我。”
女郎说完,转身进了茅舍。
不一会儿,一个婢女追了上来,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我家主人说,这里有白金二百两,赠与先生做进取之资。”
米生连连摆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老花女孩子的钱。
但婢女态度坚决,放下东西就跑了。
米生只好收下。
有了这笔巨款,米生手头宽裕起来。
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劲上来了,偏不屑于用金钱去铺路。
他把钱全部投入到学习中,悬梁刺股,闻鸡起舞。
放榜那天,米生的名字赫然挂在第一位。
他考入了邑庠。
米生把剩下的钱都交给了兄长。
他兄长颇有经商头脑,拿着这笔启动资金一通操作,三年后,米家不仅恢复了旧业,还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这时,新来的闽中巡抚,恰好是米生祖父的门生故吏。
巡抚对米生一家优待有加,米家兄弟一跃成为地方巨富。
这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拜访。
正是当年寿宴上那个K-pop男团c位担当,傅公子。
傅公子一脸焦急,请求米生帮忙向巡抚求情,救他父亲一命。
米生这人轴得很,生平最恨走后门拉关系。
“抱歉,傅兄,以私情干涉公事,非我所为。”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傅公子失望地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青衣婢女就来了。
青衣一脸“你个憨憨”的表情。
“米先生,你可知刚才那位傅公子是谁?”
“知道啊,我人生社死现场的见证人。”
“他是我家小姐的亲哥哥!”
青衣继续爆料。
“我家小姐是神女,她父亲乃是南岳都理司,正经的公务神。只因前阵子开会时打了个盹,对地官失了礼,被捅到了天帝那里。”
“现在只有本地都人官的印信,盖个章,才能销了这份处分。”
米生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原来神仙犯了错,也需要走流程。
为了心上人,米生决定破例一次。
他设法通过巡抚最宠爱的小妾,偷偷拿到了官印,盖了那个能通天的大红章。
事情解决后,傅公子再次登门道谢。
这次他提了个箱子,里面是黄金百两。
米生坚决不收。
傅公子见状,又提出了一个让米生心脏骤停的方案。
“既然米兄不爱黄金,那我愿将家妹许配给你。”
米生当时就懵了,惊喜与惶恐在他脸上反复横跳。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顶花轿就将神女送到了米家。
神女入了凡尘,与普通女子并无二致,上敬兄嫂,下理家事,贤惠得不像话。
几年后,米生兄长为他买了个小妾,是位姓顾的博士。
顾博士进门时,无意中看到米生书房里插着一朵珠花。
她大吃一惊。
这珠花是当年巡抚爱妾的失物,是她的婢女偷出去卖了,被顾博士的父亲买下。
神女只是微微一笑,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又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一朵。
两朵珠花放在一起,完美配对。
神女将这对珠花都赏给了顾博士。
后来顾博士为米生连生二子。
米生活到了八十岁,神女的容貌却依旧像个二十岁的少女。
米生病重时,神女为他准备了一口极其宽大的棺材。
米生去世后,神女也平静地走入棺中,与他同眠。
两人合葬之处,后人称之为“大材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