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明德女子书院。
离特聘夫子授课的钟点尚有一刻,学堂里却已座无虚席。
学生们并未如往常般安静预习或低声温书,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雀跃小声交谈着。
今日,又轮到备受期待的特聘夫子授课了。
“不知今日轮到哪位夫子?”秦嘉年托着腮,满眼期待。
“上次北境王来讲她与镇北大将军一块潜入敌城的故事可真有意思。”
“我盼着靖海都尉再来呢。”晏明珠立刻接话,眉眼中满是得意。
“上回夫子讲的海上星图辨识和绿松岛土人的交易方式,我回去说给哥哥听把他羡慕坏了,他可没听过这些东西。”
不止如此,家里的三位姨娘和母亲听了也很羡慕。
姨娘日日催着她来书院上课,生怕她撂挑子不干,她们还去哪听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阮姨娘还感慨她没赶上好时候,不然凭她那一手好琴艺怎么着也能在书院混个女夫子当当。
母亲也是跃跃欲试,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没有来,只是嘱咐她好好学,多跟着夫子们学本事。
“我也盼着姜夫子呢!”坐在晏明珠侧后方的曹心爱忍不住小声附和,圆圆的脸上带着向往。
“我爹常说行商走货眼界最要紧。姜夫子见过的海外风物、经历的惊险故事比话本子还精彩,若能学得一二分见识回家说给爹爹听,他定然高兴。”
她话音刚落,斜前方便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轻嗤。
李婉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并无褶皱的袖口,眼皮都没抬,声音却清晰地传到附近几人耳中。
“到底是商贾门户,张口闭口便是行商走货、计较得失。夫子们讲的明明是安邦定国、开拓海疆的壮举,到了某些人耳朵里倒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牟利的由头?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这话尖刻又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曹心爱的脸“唰”地红了。
她咬着嘴唇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书卷。
晏明珠眉头一皱,转过脸直视李婉然,声音清脆:“李婉然,你这话好没道理。夫子授课,各人领悟不同获益不同本就是常事。曹同窗佩服姜夫子见识广博想与家人分享,有何不可?难道非要像你一般只听得懂‘安邦定国’四个字,才算有见识?”
李婉然被晏明珠当众反驳,脸色一沉。
她平日就有些瞧不上这个虽养在侯夫人名下、却终究是姨娘所出的晏明珠,此刻更是恼羞成怒,当即冷笑道:“我自是比不得晏小姐‘见识’广博。毕竟,晏大小姐的生母……”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暗示意味十足。
周围几个平日与她交好、同样出身官家的女孩也露出心照不宣的微妙笑容。
她们都听家里长辈说过倒霉悲催的定远侯府一家的故事。
定远侯与如今那位侯府主母大婚当日,还没撑到洞房花烛夜就没了,只留下了姨娘腹中的一对龙凤胎。
如今两人长大与晏家人看着并不大相像,外头便传出了些许风言风语。
有人说是那位姨娘耐不住寂寞在外头找了野男人怀上的孩子,给定远侯戴了绿帽子。
也有人说是侯府主母骆文缨不喜男子有磨镜之好,所以特意在大婚当日害死了定远侯,独享定远侯三位娇妾,与她们共同抚育一子一女。
不信就瞧瞧,满京城有几家像定远侯府后宅那样和谐友爱,亲如一家姊妹。
故而家里人都有所交代,不必与晏明珠交好,省得被她缠上日后要嫁给她们的兄弟。
晏明珠看着她们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知晓她们在嘲讽她。
她眉心一拧正欲反驳,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李婉然,你上回礼课考核只得了个‘乙’,曹同窗和明珠可是得了‘甲’。可见这见识高低、礼数学得好坏,跟谁肚子里生出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必然关系嘛。”
屋引无忧不知何时倚在了学堂门口,抱着胳膊,小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目光直直看向李婉然。
定远侯府夫人是母妃的表姑,那晏明珠名义上就是她的表姨,她可不能看着自家亲戚被欺负。
虽说往日她总觉得晏明珠比她只大了两岁多,叫表姨很奇怪,所以便没对外这么称呼过。
但她心里可是把晏明珠当自己人的。
李婉然被她这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
她可以看不起曹心爱和晏明珠,但却不敢得罪屋引无忧。
她可是永安王夫妇的心头宝。
“那又如何,至少我琴课和画课都考了甲等。下回我礼课也一定会考到甲。”李婉然哼了一声,不再看她。
明德女子书院考核分甲乙丙丁等,丁等便是不及格。
如今八门课她有两门甲等,三门乙等,三门丙等,已经比大多人都好了。
毕竟书院里可没有八项全能的人。
“那无忧棋课、武课还有医课都拿了甲,比你还多了一个呢。也没看她跟你一样得意忘形啊。”晏明珠找到机会,立刻反驳。
“就是就是,我和明珠都拿了两门甲等,也没成日像某些人跟个花孔雀似的到处炫耀啊。”秦嘉年跟着附和。
李婉然:“……”
那屋引无忧琴课还考了丁等不及格呢,她可没有不及格的课程。
但这话她实在不好说出来。
那么明显地戳屋引无忧的伤疤,到时候惹怒她把她揍一顿,闹到长辈那里去吃亏的还是她。
就在这时,上课钟响了起来。
这正好给李婉然一个喘息的机会,她赶紧坐回了位置上不接话。
晏明珠和秦嘉年赶紧起身招呼屋引无忧快坐下。
众人刚坐好,棠云婋便推门而入。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咦,永安王妃怎么来了?
李婉然顿时慌了神。
完了,永安王妃向来护犊子,她要是知道自己刚刚和屋引无忧起了冲突,会不会把她赶出书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