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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宋朝的脊梁 > 第417章 何栗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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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三年,八月初,江宁府,秦淮河畔。

秋意渐浓,秦淮河水少了夏日的浑浊,透出几分清冽,但河上画舫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却似乎比盛夏时更添了几分浮华背后的萧索。两岸垂柳已见微黄,风过处,落叶飘零,无声地覆在青石板路上,被往来车马行人碾作尘泥。

秦桧府邸所在的清静坊区,依旧门庭冷落。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静谧之下,一张更为细密、更为隐蔽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撒开。自上次那神秘的黑肤来客之后,陈太初已通过漕帮的绝密渠道,向江宁分舵下达了新的指令:由外部的盯梢,转为向内渗透。

这绝非易事。秦桧虽失势,但其宦海沉浮数十载,警惕性极高,府中用人极为谨慎,多为跟随多年的家生奴仆或经过严格筛查的远亲。寻常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核心。

但漕帮扎根市井,势力盘根错节,自有其非常手段。数日之内,一个机会悄然出现。秦府负责采买杂物的老仆,因年老体衰,向管家请求让其侄儿顶替。这侄儿本是江宁码头一力夫,看似憨厚木讷,却正是漕帮精心安排的暗桩——赵四。经过一番“恰好”的引荐和看似随意的盘问,赵四以其“老实巴交”、“力气大、话不多”的形象,成功进入了秦府,成为了最低等的杂役,负责搬运米粮、清理院落等粗重活计。

赵四进入秦府后,谨记上头吩咐的“多看、多听、少问、绝不主动打探”的原则,每日只是埋头干活,眼神从不乱瞟,对府中其他仆役的闲聊也充耳不闻,俨然一个只知出力的闷葫芦。然而,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镜头,将府内的布局、人员的走动、尤其是书房区域的守卫换班规律、以及偶尔来访的陌生客人的大致样貌,一一刻入脑中,再通过每日出府倾倒垃圾的固定渠道,将信息传递出去。

这一日,赵四在清理后院靠近书房一侧的落叶时,隐约听到书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他立刻放缓动作,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几个关键词却尖锐地刺破窗纸,钻进他的耳膜:

“……太过冒险!……登州已是打草惊蛇!……朴承嗣……贪得无厌!……图纸……再无瓜葛!……”

“……相公!……机不可失!……朝中攻讦正烈……只需再……便可……起复有望!……公子……亦可……”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里面的人意识到了隔墙有耳。赵四心中一凛,立刻恢复扫地的动作,低着头,快步离开。当晚,这条夹杂着“朴承嗣”、“图纸”、“起复”等危险字眼的消息,便随着漕帮的秘密信道,火速送往开德府。

几乎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汴梁皇城,紫宸殿内。

一场没有硝烟、却刀光剑影的战争,正在玉阶之下激烈上演。连日来,因海盗劫案、岸防炮台等事,对陈太初及其新政的攻讦愈演愈烈,今日更是达到了高潮。数名御史言官和守旧派大臣联袂出班,引经据典,言辞激烈,将天灾人祸统统归咎于变法,将陈太初描绘成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陛下!陈太初所为,标新立异,背离圣贤之道,致使天象示警,旱魃横行,海寇蜂起!此乃上天降罪,警示吾皇啊!”

“其所谓新政,尽是奇技淫巧,与民争利,致使百业凋敝,流民塞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请陛下明察,即刻罢黜所有新法,惩办陈太初,以谢天下,以安民心!”

唾沫横飞,群情汹汹,仿佛陈太初已是十恶不赦的国贼。龙椅上的赵桓,面色晦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得烦躁而犹豫。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平章政事何栗,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形并不高大,此刻却爆发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如同山岳般镇住了喧嚣的朝堂。他并未看那些攻讦者,而是面向御座,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与决绝,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臣,有本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变法派领袖身上。

何栗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方才那些慷慨陈词的官员,语气沉痛而尖锐:“诸位同僚!尔等口口声声‘圣贤之道’、‘祖宗成法’,动辄以‘礼乐崩坏’斥责新政。好!那我们便来说说,这‘礼乐’究竟为何物?这‘祖宗成法’又能否应对当下之局!”

他声音陡然提高:“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食为政首!请问诸位,若依尔等所奉之‘古法’,仅靠黍、稷、麦、菽、稻此传统五谷,可能养活我大宋如今这万万余的生民?!可能让那北地数百万流离失所之灾民,免于饿殍遍野之惨状?!”

他不等回答,步步紧逼:“若无新法推行之曲辕犁、龙骨水车,仅靠人力畜力,可能耕种得了这遍布天下的万万余顷田地?可能在那旱魃肆虐之时,从深井之中汲水保苗?!”

他越说越激动,须发皆张,伸手指着殿外北方的方向,痛心疾首:“统计司初步核查,今夏受灾之民,何止数十万!这还是有司所能统计之数!那些隐匿于山野、亡故于道路者,又几何?!尔等可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百姓一遇天灾便顷刻破产,沦为流民?!正是因为地方胥吏与豪强劣绅沆瀣一气,盘剥小民,兼并土地!使得民无恒产,如无根之萍!这才是流民之根源,这才是人祸之惨烈!尔等不思革除积弊,整饬吏治,反而将一切罪责推于力图富国强兵、惠及黎庶之新政,推于远在濮阳守制、心系社稷之秦王!尔等……尔等良心何安?!见识何陋?!”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犀利的匕首,剥开了粉饰太平的外衣,直指问题的核心——土地兼并和吏治腐败。许多守旧派官员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然而,利益攸关,岂会轻易罢休。很快,反击便如毒蛇般噬来。

“何相此言差矣!” 一位素以巧言令色着称的给事中尖声道,“您贵为平章,家资巨万,田连阡陌,听闻何府在江南的庄园,便不下千顷!如今却在此高谈阔论,指责同僚与乡绅勾结?岂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下官倒要问问,何相这番义正辞严,是出于公心,还是别有图谋,欲借机铲除异己?其心……可诛!”

“对!何栗!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态!谁不知你与陈太初乃一党!你二人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如今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恶毒的污水,瞬间泼向何栗。攻击的目标,从远方的陈太初,转向了朝堂之上的变法派核心。殿内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充满了人身攻击的火药味。

面对这些污蔑与攻讦,何栗的脸上并未出现预期的愤怒或慌乱。他反而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怜悯的笑意。他等喧嚣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同僚,何必如此心急?是非曲直,岂是口舌之争所能定?”

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叫嚣最凶的官员,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相之家产,皆在户部有册可查,来路清白,何惧核查?倒是诸位……资政院下设之监察司,与刑部、大理寺合议筹建之司法巡查局,运转已过半载。天下百官之言行操守,田亩资财,皆在逐步建档核验之中。”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待到案卷齐备,证据确凿,水落石出之日,谁清谁浊,谁忠谁奸,自有国法纲纪为之明断!届时,或许……某些人现在去有司投案自首,陈明情由,尚能争取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若待铁证如山,只怕……悔之晚矣!”

话音落下,整个紫宸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何栗的话,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浇在了许多人的心头。

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官员,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

资政院……监察司……司法巡查局……

这些新设立的、看似不起眼的衙门,

原来,早已在无声无息间,

织就了一张覆盖整个官僚体系的、

冰冷的法网。

而他们方才的表演,

在这张网前,

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悲。

一场风暴,似乎在何栗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

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但殿中每个人都知道,

这暂时的寂静之下,

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和即将到来的、

更为残酷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