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葛英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却不知这正是徐锋想让他踩的陷阱。
“记录在案?”郑源的眉头猛地一竖,锐利的目光射向徐锋,带着几分薄怒,“徐御史!本官敬你是文武双科状元,少年得志,但也莫要欺人太甚!葛英全已说有记录,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仿佛审问犯人一般!”
他显然是将徐锋的步步紧逼,当成了对大理寺官员的刻意刁难。
徐锋微微躬身,对郑源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郑少卿误会了。下官绝无刁难之意。葛司直能有此记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面色越发难看的葛英全,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慰”。
“原本,镇国侯世子杨怀卿纵马伤人一案,苦主虽众,却苦于并无直接证据指证。如今好了,有了葛司直这份详尽的‘安抚’记录,其中必然记载了各家苦主的伤情与具体情况,这…不就是一份极好的佐证吗?正好可以呈交御史台,再转呈陛下,以证镇国侯世子之‘过失’!”
“镇国侯”三个字一出,葛英全猛地一颤,神色大变,目光惊恐地四下躲闪,声音都变了调。
“不…不不!徐大人,这…这万万不可!下官…下官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若是因此得罪了镇国侯府…下官…下官担心他们会找上门来,下官担待不起啊!”
话音未落,偏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凝。
王老御史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看向徐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
郑源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看向葛英全的眼神中,那一丝维护之意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与怀疑。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徐锋心中暗道。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体谅”。
“葛司直莫慌。本官今日也恰好去过其中一位苦主家中,对其家中情形略知一二。不若这样,你将那记录取来,便说那记录是本官今日走访时所录,与你葛司直并无干系。如此一来,既能为案情提供佐证,又不会牵连到你,岂不两全其美?”。
葛英全张口结舌,冷汗涔涔而下,他哪里有什么记录!
不等葛英全回应,郑源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勃然大怒,这一次,怒火却是直指葛英全,声若雷霆。
“混账东西!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大理寺官员,掌刑狱审断之责,若也怕那权贵,畏首畏尾,你葛英全大可以脱下这身官袍,滚回乡下种地去!我大理寺,丢不起这个人!”
这位素来以冷峻着称的大理寺少卿,此刻须发微张,眼中尽是怒意与失望。
郑源这番雷霆之怒,彻底击溃了葛英全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那“脱下官袍”四个字,让他魂飞魄散。
“少卿大人息怒!下官…下官知错!下官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葛英全涕泪横流,拼命磕头,再不敢有半分狡辩。
郑源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怒火。他冷冷地注视着瘫软在地的葛英全,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既然知错,那你便将你所说的‘记录’,即刻取来,交由王御史和徐御史过目!”
葛英全闻言,心中顿时一片冰凉,脸如死灰。
他哪里有什么记录!那不过是他情急之下胡乱编造的借口!此刻让他去取,岂不是自掘坟墓?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焦急,声音颤抖着,试图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
“少卿大人…那…那记录…下官…下官昨日整理文书,不慎将其与一些废弃公文…混在了一处…恐…恐怕一时难以寻到……”
偏厅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冰冷得能刮下霜来。
郑源的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再由酱紫转为一种混杂着暴怒与羞愤的赤红。他死死盯着瘫软在地的葛英全,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原来,自己竟被这么个卑劣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着两位御史台同僚的面,他大理寺的脸,算是被这葛英全丢尽了!
“混账东西!”郑源的咆哮声比方才更为猛烈,“你当本官是三岁稚童,任你糊弄吗?!”
他猛地一甩袖,厉声喝令左右。
“来人!将这谎话连篇、玷辱官箴的废物给本官拿下!押入大理寺狱,给本官严加审问!本官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他的嘴,又能瞒到几时!”
“遵命!”两名寺卫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葛英全。
葛英全魂飞魄散,裤裆处瞬间濡湿一片,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他哪里还顾得上体面,手脚并用地挣扎,嘶声哭喊。
“少卿大人饶命!冤枉!下官真的是一时糊涂!下官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啊——”
然而,他的哀嚎在冰冷的偏厅中显得那般无力。
寺卫们面无表情,手上力道却不减分毫,拖着他,迅速消失在偏厅门外。凄厉的哭喊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沉寂。
偏厅内,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郑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向王老御史和徐锋,脸上挤出一丝难堪的歉意,拱了拱手。
“让二位见笑了。本官治下不严,竟出了此等败类,实乃大理寺之耻。”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几分。
“二位放心,葛英全此獠,本官定会亲自督审,务必撬开他的嘴,将所有涉案之人,无论牵扯到谁,都一并揪出,绝不姑息!”
王老御史捋着胡须,看着郑源眼中重燃的厉色,心中稍慰,点了点头,却未多言。
官场沉浮多年,他见过太多信誓旦旦,也见过太多不了了之。
徐锋的目光却依旧沉静,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冷冽。他微微颔首。
“郑少卿秉公执法之心,下官自然信得过。只是……”
他话锋一转,那清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葛英全,不过是镇国侯府豢养的一条小犬,受人驱使罢了。真正伤人纵马,藐视国法,视人命如草芥的,是那头盘踞在侯府中的大象。”
“小犬易除,大象难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