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御史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一把抓过画像,双目圆睁,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数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好个葛英全!大理寺司直葛英全!老夫认得他!”
大理寺司直?正八品下的小官,却敢如此嚣张跋扈,背后若无人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徐锋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肃然。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有力。
“既然认出来了,那便事不宜迟。王老大人,我们这就去大理寺,会会这位葛司直!”
大理寺衙门,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透着一股森严肃穆之气。
门前石狮怒目,更添了几分威压。
徐锋与王老御史递上官牌,不多时,便被引至一间偏厅。
大理寺少卿郑源端坐主位,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须,眼神锐利而冰冷。
听闻是御史台的同僚前来,他脸上却无半分热络,只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
“王御史,徐御史。”郑源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郑少卿。”王老御史沉声回礼。徐锋亦是依足了礼数。
郑源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也不让座,便开门见山,声音平淡无波。
“二位御史大人今日驾临我大理寺,不知有何贵干?”
徐锋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张画像,双手展开,呈现在郑源面前。
“郑少卿请看此人。”
郑源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画像上,心中却是一凛。
这画……好生传神!竟比那画院供奉所作的丹青,更能抓住人物神髓!这年轻人是谁,竟有这等技艺?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哼一声。
“徐御史给本官看葛英全的画像,是何用意?莫非是想切磋画技不成?”
徐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郑少卿好眼力,一眼便认出此人。只是,下官今日并非来谈画,而是来谈法!”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骤冷。
“此人,大理寺司直葛英全,数日前,亲赴万年县一苦主家中,对其进行威逼利诱,恐吓其不得声张其子被镇国侯世子杨怀卿纵马踏伤之事,更扬言若敢泄露半字,便让其一家老小横死街头!郑少卿,此事,你大理寺可知情?!”
“砰!”
郑源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桌案上,茶水四溅!他猛地站起身,那张素来冷峻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一股怒火自胸腔喷薄而出,声音在偏厅内回荡。
“岂有此理!葛英全!给本官滚出来!”
不过片刻,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一个身着八品寺丞官服的中年男子,弓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偏厅,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神色慌张。
他一进来,目光便在郑源、王老御史和徐锋脸上飞快地扫过,最后低眉顺眼地停在郑源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与惶恐。
“少卿大人,您…您唤下官?”
此人,正是葛英全。
只是此刻的他,与那老汉口中“眼神跟刀子似的”凶神恶煞之徒,判若两人。
郑源面沉似水,眼神如冰锥般刺向葛英全,语气中的怒火未消分毫。
“葛英全,本官问你!这两位御史台的大人,指控你数日前亲赴万年县,威逼恐吓杨怀卿纵马伤人一案的苦主,令其不得伸冤!可有此事?!”
葛英全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无比冤枉。
“少卿大人明鉴!冤枉啊!天大的冤枉!下官…下官绝无此事!下官听闻那苦主一家老小可怜,心中不忍,这才…这才私下前往探望,略作安抚。为了查清此案,下官已是数日未曾合眼,一心扑在公务上,怎会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求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清白!”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抬眼觑着郑源的神色,那副悲戚的模样,若非徐锋早已见过他的画像,知晓其另一面,恐怕真要被他这番表演所蒙骗。
这演技,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徐锋心中冷哂。
郑源的目光转向王老御史和徐锋,面色依旧冰冷,语气却带着几分维护之意。
“王御史,徐御史,本官大理寺的人,虽不敢说个个清廉如水,但也绝不容许被人平白无故地栽赃陷害!葛英全所言,你们也听到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无确凿证据,休想动他大理寺的人。
王老御史被葛英全这番颠倒黑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葛英全,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无耻之尤!”
徐锋却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仿佛春风拂过冰湖,带着一丝莫测的暖意。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落在葛英全身上。
“葛司直,既然你说你是去安抚苦主,那本官倒想请教,你是如何安抚的?又是如何让那些惊魂未定的苦主,感受到你这位大理寺青天的温暖的?”
葛英全心中一突,暗道这年轻御史不好对付。他连忙收敛了哭腔,努力挤出一副委曲求全的表情。
“回…回徐大人,下官见他们家徒四壁,日子艰难,便…便自掏腰包,赠予了些许银两,让他们先解燃眉之急,好生休养。”
“哦?赠银安抚?”徐锋眉梢微挑,那抹笑意更深了些,“葛司直当真是心善。那么,葛司直都去了哪些苦主的家中?可否跟我们说说,这些苦主家中是何情形?家中几口人?受伤的又是何人?伤势如何?毕竟,你如此尽心安抚,想必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吧?”
葛英全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他的确是去过苦主家中,但又不是真的为了安抚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些贱民的情况?
他支吾道:“这…这个…下官事务繁忙,一时…一时恐难记全。不过…不过下官素有记录公务的习惯,这些…这些细节,下官都一一记录在案了!”